張大娘看着窦禦史激動的臉龐,嘴角輕輕扯開一抹嘲諷的弧度,“窦大人,難為你還記得我。
”
窦禦史上前了一步,擡起顫抖的手,似乎想要撫摸她,“堇娘,我……”
張大娘無視他的動作,目光越過窦禦史,看向後面的窦夫人、自己的親妹妹。
看她滿臉驚恐,搖搖欲墜,嘴角嘲諷額弧度更大,“窦夫人,我的好妹妹,二十年不見,你可心安啊?
”
窦夫人身體往下滑,多虧兩名丫鬟扶住她才沒有跌到地上,嘴唇顫抖着,連往前一步的勇氣也沒有了,“大、大姐。
”
張大娘越過窦禦史,直接走到她面前,直視着她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樣的眼睛,“聽說你三個孩子,已經死了一子一女,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
窦夫人臉色刹那間沒了血色,嘴唇劇烈的抖動着,卻是連半個字也說不上來。
而這句話卻戳到了窦禦史的痛處,他猛地轉身,回到自己夫人身邊,“堇娘,你這話是何意?
當初并不是我們對不起你,而是……”
張大娘擡手,打斷他要說的話,“窦禦史無需解釋,你們如何,跟我無關,我今日過來是想了一樁陳年往事,還請禦史大人把白家的人請來。
”
說完,頓了一下,補充,“不但是白老爺和白少爺,還有白夫人。
”
聽她是這種說法,窦禦史見到她時的激動一點點褪去,“堇娘,我府中發生了一些變故,不宜讓你進去,你若是想要說事,可去白家。
”
張大娘微微一笑,看向窦夫人,“我的好妹妹,你說呢?
”
窦夫人如墜入冰窖,全身都是冷的,她嘴唇張開合上,合上張開,如此幾次以後,才勉強發出聲音,“當、當然是、是在我、我的府、府中。
”
“如此最好,禦史夫人,請頭前帶路吧。
”
窦夫人腳都邁不開了,哪裡還走的動路,“我、我……”
窦禦史這才察覺到了不對勁。
夫人這些年一直跟她說,如何如何想念堇娘,現在終于見面了,為何會是這種态度。
不對,當年堇娘下落不明,白家人說她兇多吉少,為什麼她又會好好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整個人冷靜下來,吩咐扶着自己夫人的兩名丫鬟,“把夫人扶進去!
”
丫鬟扶着窦夫人轉身往裡走,張大娘跟在後面,走了兩步,停下。
回頭,說自己帶來的護衛,“如果兩個時辰後我沒出來,你們就去京兆府報案,就說我被暗害在了禦史府中。
”
兩名護衛應。
窦禦史臉瞬間黑成了鍋底,想要責問張大娘是什麼意思,但擡頭要開口的瞬間,看到她頭上的白發,責問的話咽了回去,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再次想要解釋,“堇娘,我知道你怪我們,可當年……”
張大娘聲音不高,沒有絲毫情緒,“窦禦史說話當心一些,這可是在大街上,你确定要讓人聽了去?
”
窦禦史閉了嘴。
三人去了花廳落座,窦禦史吩咐人上了茶,是張大娘最喜歡的玫瑰茶。
這些年,他每一年都會買一些,自己泡了一邊喝,一邊回味他和堇娘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窦夫人癱坐在椅子上,後背上的冷汗一層一層的往外冒,牙齒不由自主的打着顫,她越想平靜下來,牙齒打顫的越厲害,連窦禦史都聽到了,偏頭看她,見她如此模樣,皺眉,“夫人,你怎麼了?
”
“沒、沒什麼。
”
沒什麼會如此?
窦禦史不傻,看看她,再看看一派淡然的張大娘,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不過轉瞬,又被他壓了下去,搖搖頭,覺得自己想多了。
抖了抖衣袍下擺,清了清嗓子,“堇娘,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
張大娘端起茶盞,似乎想要喝茶,茶蓋打開的瞬間才看到是玫瑰茶,放下,“勞煩窦大人讓人給我換杯白開水。
”
窦禦史心中說不上什麼滋味。
這玫瑰茶,是她的最愛。
曾經的她一日也離不開,如今竟然連口味都改了。
擺擺手,丫鬟過去,把茶盞拿走,很快換了白開水過來。
張大娘端起來,一小口一下口的喝着。
花廳内靜寂無聲,窦禦史幾次想要開口,幾次都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随即白老爺當先進來,見到張大娘,激動不已,“大姐。
”
張大娘面色無波,“都來了嗎?
”
白覃扶着白夫人進來,見到她的那一瞬,白夫人瞳孔劇烈的收縮,腳下發軟,“大、大姐!
”
“不敢當,魏大小姐還是喊我張大娘吧。
”
白夫人閉了閉眼,腦中嗡嗡作響,她一直被白老爺禁足在自己的院子裡,直到剛才,白覃突然去院中找她,說張大娘到了窦禦史家,她當時就感覺不好,不想過來。
可又存着僥幸心理,現在見了人,她知道自己完了。
張大娘反客為主,“都坐吧,我有話對你們說。
”
“大、大姐……”
白夫人試圖做最後的掙紮,“您有什麼話咱、咱們……”
“我再說一遍,請白夫人喊我張大娘。
”
白夫人嘴唇張着,直愣愣的看着她。
張大娘把水喝完,把茶盞放下,咚了一聲,震碎了窦夫人和白夫人最後的神經,兩人同時身體一個哆嗦,驚恐的看着她。
張大娘掃視了屋内衆人一眼,不緊不慢的開口,“二十年前,窦骞科考之前,我的好妹妹撺掇我去走親戚,說等窦骞考完之後,我們便要成親了,以後再想出門就難了。
我被說心動了,便去央求爹娘,爹娘自小疼我,對我是有求必應,當即就答應了我,替我準備好了銀兩,給我派了丫鬟和小厮,送我出了城。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去那麼遠的地方,我高興極了,一路上遊山玩水,并不着急趕路,直至走了一半,我們突然遭遇了劫匪,我帶的人拼命抵抗。
我的貼身丫鬟護着我拼命逃跑,眼看着我們的人越來越少,追擊的人越來越近,我們逃不脫,丫鬟讓我将外衣脫下來,她穿上,并将她緊緊護住的包裹塞進我的懷裡,将我推下了山坡。
她自己則順着大路往前跑,引開了劫匪。
等劫匪過去後,我抱着包裹從坡下一直跑,一直跑。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出去了多遠,直到筋疲力盡,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以後,已經一天後了,我被一戶姓張的人家所救,她們給我請了大夫醫治,悉心照顧我,詢問我為何會昏倒在荒郊野外。
我給他們說了經過,他們覺得奇怪,告訴我,那個地方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劫匪,是不是我記錯了。
我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趁着他們出門幹活的時候,給他們一家留了銀子,悄悄的離開了他們家,想要雇一輛馬車回京城,誰知還沒走出多遠,便看到有人正在挨家挨戶的打聽是否有人救了一個女人,而這一次,我看清了,領頭的人是誰!
”
說到這,張大娘停下,看向白夫人,在白夫人驚恐的神情中,一字一句的道,“他就是魏家的大少爺,我的好弟媳的親弟弟,魏忠!
”
“不可能!
”
白夫人失聲尖叫。
“白夫人這麼激動,隻會讓人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
張大娘不急不慢道。
白夫人騰下站起來,急切的對着白老爺道,“老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大姐一定是看錯了。
”
白老爺直愣愣的坐着,腦中想着自己大姐剛才說過的話,找人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弟,這怎麼可能?
自己的妻弟在千裡之遠,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大姐失蹤了的消息?
窦禦史察覺到了不尋常,眯起的眼中露出駭人的光,“白夫人,你這麼驚訝作甚,難不成堇娘還能誣陷你弟弟?
”
“她、她,她……”
她了半天,白夫人才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大姐她不認識我弟弟。
”
“難道你忘了……”
張大娘不急不緩的開口,“當初為了感謝你們家對我爹的救命之恩,我曾經和爹娘一起去過你家。
”
白夫人嘴唇哆嗦着,“也、也許你、你認錯了呢。
”
張大娘幽幽一笑,“我也想自己認錯了,可你弟弟手上的那道疤太明顯了,我想認錯都不行。
”
白夫人跌坐回椅子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
張大娘不在理會她,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水,潤潤幹燥的喉嚨,接着道,“看到魏忠的那一刻,我心裡的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了。
我沒有上前相認,而是轉身回了張家,換了張家人的衣服,用鍋底黑抹黑了自己的臉和脖頸,把包裹也換了,提着它從魏忠面前走過去,一口氣走出去很遠,到了一個鎮上,我自以為安全了,想着去雇一輛馬車回京城。
不料想,我剛說出“京城”二字,車夫們的臉色都變了,一個個驚恐的擺手,誰也不去。
無奈之下,我隻能憑着兩條腿一點一點的往回走,直到一個月後,我昏倒在了路邊,再次被好心人救起,而我也被診斷出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