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坐在鏡子前,細細看着自己的臉。
一頭雪白長發如月光一般,傾瀉在後背上,垂到腰際。
而那張臉上,已然帶有許多歲月的痕迹。
額頭眼角遍布皺紋,卻依舊面白如玉,眉目沉靜。
是幽遠深邃的美。
臉龐盡管是老婦人的模樣,那雙眼睛卻依舊靈動純澈。
整個人看起來……
像是個打扮成老婦人的頑皮少女。
“小姐,擦擦臉。
”素心把一塊溫熱适度的毛巾,送到青蘿手上。
青蘿接過來擦了把臉,心情愉悅的笑道:“我最近覺着胃口越發好了,已經大半天沒想吐了。
”
“眼看都要四個月了,再吐還怎麼得了?
剛才那麼多人,您也沒吃東西。
把這個羹吃了。
”
素心把一杯銀耳羹放到她面前,然後走到她身後,動作熟練的輕輕揉捏她的肩膀。
青蘿用小銀匙,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素心朝鏡子裡她的臉看去,笑道:“小姐,從一個月前,您的臉就沒有什麼變化了呢。
”
她現在已經能夠平靜的接受自家小姐變老這件事了。
變老又如何?
還是她的小姐。
青蘿聞言,擡眸朝鏡子裡看了眼,笑道:“沒錯。
”
“算算日子,你這外表正好是六十歲的年紀?
”
“唔……”青蘿吞下一口銀耳,舔了舔嘴唇,像個饞嘴的貓,“好像是啊。
”
素心高興的說:“您先前還說,不知道要老成什麼樣子,會不會一直老死呢。
現在看來,那毒藥,也就是讓您的外表停留在六十歲上了。
小姐,真是太好了呢。
”
“我都老的可以當你奶奶了,你還說好。
”青蘿放下羹湯,用手撐着下颌,懶洋洋的說,“我乏了,睡一會。
”
“奴婢去給您鋪床。
”素心起身去準備床鋪,手上一邊忙活着,一邊問,“小姐,這都過去兩個月了,二爺怎麼就真的不來看看您呢?
”
“他都把我忘了,還來做什麼?
”青蘿聲音懶懶的,“再說我現在這副老态龍鐘的樣子,誰也不想見。
”
素心一直很納悶一件事,忍了這些多天。
見她今天心情不錯,終于忍不住問:“小姐,您總說二爺把您給忘了。
可是奴婢覺得不可能啊……怎麼您就這麼笃定呢?
”
“你家小姐我,現在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青蘿笑眯眯道,“我能做的事可多了。
”
當初苗疆護法借着小天的身體,送來一本九黎巫術的冊子。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已經完全吃透了。
如今她才明白,九黎族,确實是一個偉大的存在。
或者說,曾經是。
先前她見過的那些小巫師,包括鳳瑤雪,學會的都隻是一些皮毛罷了。
九黎的巫術,完全是依托着血脈而成的。
血脈越精純的人,才能夠習得更加精深的,整真正的巫術。
那些養蟲為蠱的所謂蠱術,不過是走了旁門左道而已。
相同的巫術,由不同血脈的人施展出來,效果也是天差地别。
如今若是青蘿施展那移魂術,必定不會如苗疆護法那樣,被人輕易的滅掉。
關于這些,如今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就連素心,雖然每天都看見她拿着一本小冊子看,卻也不清楚那是什麼。
聽得她這樣說,素心也沒往心裡去,笑着順和她的話:“是是,我們小姐可厲害了。
”
青蘿笑道:“不如你改叫我奶奶?
”
“小姐别開玩笑了。
”素心撅嘴道,“雖然您現在看着是六十歲,可是……您往後就是這樣不會變了。
但奴婢總歸是要老的。
到那時,難道我再改口?
”
青蘿也笑了:“那就算了。
”
“床鋪好了,小姐您睡吧。
”
素心過來扶着青蘿躺到床上,自己坐到一旁,拿着團扇給她扇着。
青蘿自從有孕後,就愛犯困,不一會就閉目睡着了。
素心等她睡熟了,便把床頭的帳子放下來,輕手輕腳走出去,來到院子裡。
小天正在院子裡磨刀,看見她出來,問:“睡了?
”
“嗯,剛剛睡下。
”
素心走到他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歪頭看着他磨刀。
小天擡頭看她一眼,發覺她眉頭緊鎖,笑道:“你怎麼了?
今天是個好日子,你應該高興才是。
”
素心輕聲自言自語:“是啊,今天真的是個好日子。
小小姐終于留住了。
”
“那你怎麼還這幅神情?
”小天奇怪的看着她。
“我為小姐難過。
”
“難過什麼?
”小天問完又點頭,“你是為小姐中的毒嗎?
”
“那毒有什麼?
不過是提前把人變老罷了,誰還不會老?
我現在根本就不在意這個。
”素心脆聲道,“我在意的是,二爺他怎麼就真的能狠下心,不來看望小姐了!
”
小天沉默起來。
“也許,朝中太忙了,陛下他脫不開身……”
“再忙,也不會一點空都沒有啊。
”素心就是想不通,“先前來那次,不是更忙嗎?
還是在太皇太後和滿朝大臣的阻止下來的。
怎麼如今他就不能來了?
退一萬步,就算陛下他不能來,派人來問一聲,總可以吧?
當初他不是還派你來送東西給小姐的嗎?
”
小天怔了怔,“是啊。
”
“這些日子,小姐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你也親眼看見了。
”素心說着鼻子逐漸酸澀起來,“每天躺在床上,連口湯都喝不下去。
整個人都瘦的脫形了。
二爺也不是不知道,他怎麼能忍心不來看一眼呢?
如今小小姐保住了,他也不知道啊。
”
小天見她不停的擦眼淚,暗暗歎氣道:“你也别總是哭了。
我看小姐每天都安安靜靜,笑容滿面的。
說不定她和陛下約好了,什麼時間來呢?
”
“你懂得什麼?
”
素心用袖子抹了把淚,“小姐表面看着每天高高興興的,其實,隻有我知道,她心裡有多苦。
她有多想念二爺。
”
小天想了想:“要麼,我回宮一趟?
”
“你回去有什麼用,二爺不來,難道你能請得動他?
”素心咬了咬牙,“我看,二爺就是嫌了小姐了。
嫌棄小姐老了,醜了。
他,他不要小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