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朱庭芝身為朱雀之王,卻容不下區區一個嬰孩。
而是……
“留下這孩子一命倒不是問題。
隻是……你還年輕,将來還是要嫁人的。
到時候,你能容得下他,旁人卻是未必了。
”
裴枭然咧嘴一笑,道:
“陛下放心,枭然自從做了這個決定開始,就已經做好了為它付出代價的準備了。
而且,枭然相信,真正喜歡枭然的人,不會讓枭然為難的。
”
不是朱庭芝不相信裴枭然養活一個孩子的能力。
而是,這世道,對女子總是諸多苛刻。
朱庭芝也是為了裴枭然着想,才會有此疑慮。
不過,既然裴枭然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彎腰将裴枭然扶起,道:
“既如此,朕便隻有祝福你了。
待将來,無論遇到何種困難,都可以來找朕。
朋友一場,你為朕做了這麼多,朕也想為你做點什麼。
”
裴枭然點點頭,看着懷中白白軟軟的粉團子,總算露出了一個放心的笑容。
折騰了一晚上,衆人也都累了,朱庭芝便讓諸位大臣回去了。
至于裴枭然……
朱庭芝對裴枭然道:
“今晚你便在宮裡睡吧,順便陪陪梓童,她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
聽到朱庭芝提起寒蟬,裴枭然卻是有些猶豫,支吾道:
“寒蟬姐姐……怕是不會想見到我吧?
”
難得看到裴枭然露出畏懼的一面,朱庭芝看的十分好笑,道:
“喲,咱們的裴小将軍連千軍萬馬都不怕,居然會怕皇後?
不用擔心,梓童是不會怪你的,放心去吧。
孩子交給奶娘照顧就行。
”
夜色漸深,靜谧微涼。
裴枭然站在珠簾外,透過粉晶珠簾的縫隙,看着正依靠在床頭,兀自沉思的美人,卻是躊躇不前。
雖然明知她的寒蟬姐姐十分善解人意,不可能會怪她。
明知依照威遠侯的罪行,死有餘辜。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
事實就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好姐妹的親爹。
不過,就算再來一次,裴枭然也依然會這麼做。
因為在那個時候出手,是保全孩子的最佳時機。
如果等威遠侯駕着馬車離開之後再動手……
到時候,一片混亂之中,難保孩子不會受到牽連。
所以,裴枭然并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隻是一時不知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好姐妹而已。
平生向來勇往直前的裴枭然,卻是頭一次的産生了退縮的心理。
要不……還是等過幾天再來吧?
她也好回去,好好想想兩人見面的時候,自己該怎麼說比較好。
給自己想好了借口和理由,裴枭然沒有打擾裡面的一大一小,轉過身,就想悄悄離開。
“站了這麼久,為何不進來?
”
背後忽然響起了一道輕柔的聲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清脆悅耳。
裴枭然背脊一僵,咬了咬牙,還是硬着頭皮轉回了身。
“寒蟬姐姐,還沒睡呀?
”
讨好的笑了一聲,裴枭然掀開簾子,慢慢的走了進去。
但是,卻并不如往常那般自來熟的找個凳子坐了,反而是站在床邊,低着頭,垂着手。
好似做錯了事,正怯怯的等待着懲罰的小孩子般。
“方才聽聞某個家夥親手鏟除了某個意欲謀害太子的兇手,知道那人定然心有不安,便沒睡下,等着她來。
”
“那……”
裴枭然對對手指,試探着道:
“那她這不是來了嘛……你打算怎麼處置她?
”
頓了頓,又小小聲的補充道:
“其實……你想怎麼處置她都行。
隻要……别不要她了……”
寒蟬轉頭,看了她一眼。
此時,她已是換了一身潔白的亵衣。
銀線繡成的花朵,朵朵綻放在袖口衣領,美麗而雅緻。
黑澤順直的長發齊齊的披散在身後,更襯得肌膚如雪,美人如玉。
換做平時,看到姐妹們如此迷人,裴枭然早就毫不客氣的撲過去摸摸蹭蹭占便宜了。
然而此時,卻隻是緊張的看着她,像是等待着最終判決的犯人。
被她那副緊張兮兮的小模樣逗笑,寒蟬再也裝不下去深沉,掩嘴一笑,無奈道:
“怕什麼?
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
沒成想,裴枭然竟是當真伸出一隻手來,遞到了她的面前。
寒蟬:“……”
寒蟬看看那隻手,又看看一臉認命的裴枭然,一股無名火倏地竄了上來。
這家夥……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會因為此事而生她的氣吧?
自己是什麼人,莫非她還不了解、不相信嗎?
縱使殺了自己的親爹又如何?
那人作惡多端,禍害百姓,甚至還想要了她兒子的命……
若不是朱庭芝攔着,她甚至想去親自結果了他!
難道在裴枭然眼裡,自己是一個是非不分、黑白不辨的人嗎?
她……她怎麼可能為了威遠侯,而去責怪她、甚或和她決裂呢?
寒蟬越想越氣,最後氣不過,幹脆抓過眼前的手,放到嘴裡當真吭哧咬了一口。
“嘶”
真正的太子殿下正躺在旁邊的搖籃裡,睡得正香。
裴枭然不能喊叫出聲,隻得拼命倒抽冷氣。
待對方松口之後,拿到眼前一看
一圈整齊的牙印深深地刻在了手背上。
“疼嗎?
”
裴枭然搖搖頭,一臉委屈,也不敢去揉。
“少給我裝可憐!
我什麼時候怪你了?
真是……
這麼多年的交情,你居然還不相信我?
”
裴枭然連忙擺手,道: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相信寒蟬姐姐。
隻是……那人……到底是寒蟬姐姐的親爹呀……”
寒蟬冷笑一聲,道:
“親爹?
什麼親爹?
我寒蟬早就與威遠侯府以及侯府裡的所有人斷絕關系了。
連名字都改了這麼多年,莫非你還不明白麼?
”
裴枭然眼睛一亮,小心翼翼道:
“那……寒蟬姐姐的意思,就是不怪我咯?
”
寒蟬瞪了她一眼,斬釘截鐵道:
“怪!
”
裴枭然瞬間又蔫了下去。
寒蟬咬牙切齒道:
“怪你懷疑我,怪你想太多,怪你……”
說着說着,便說不下去了,隻有晶瑩的淚珠接連落下。
裴枭然吃了一驚,手忙腳亂的去找帕子,卻不知該如何去安慰。
“寒蟬姐姐,你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多年的姐妹之情,早已将兩顆心串聯在了一起。
因此,當看到寒蟬看着自己默默流淚時。
裴枭然的心,也像針紮似的,難以抑制的揪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