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宣帝看看裴文長,又看看裴枭然。
這個裴文長他倒是認識,裴醒山常帶進宮來的,說他文武全才,天賦異禀,比他那幾個嫡出的哥哥優秀不知多少,一心希望為自己、為朱雀效綿薄之力。
但赤宣帝觀他言行舉止、探他品學才德,心中對他的評價卻是——
舉止輕浮,不堪大用。
他想着也許裴醒山家裡的那幾個嫡出的兒子實在太過不堪,才顯出了這個庶子來,因此倒沒多說什麼,但也沒看在裴醒山的面子上給予他任何官職。
不過沒想到他為人竟然這麼正直,連自己的妹妹犯了錯都一點也不包庇,赤宣帝感覺自己對他有點看走眼。
不經他的允許便私自攜帶兵刃入宮等同弑君謀逆,的确是大罪,哪怕是自己喜愛的孩子,也絕不能容許她如此驕縱。
赤宣帝微微沉吟,想着該怎麼讓這個孩子長點記性,卻在這時,聽到那孩子用十分好奇的語氣問道:
“咦?
五哥,你什麼時候學會的讀心術啊?
我又什麼時候說過,我要讨賞啊?
”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那個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裴文長也跟着不解的看了過去,不陰白裴枭然這話是什麼意思。
裴枭然輕輕舒出口氣,仰頭看向高高在上的赤宣帝,燈火映進她清澈的眼底,閃閃爍爍,裡面全是敬仰與儒慕。
她軟聲道:
“聖上乃天神下凡,有仙氣護體,必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所以,枭然不過是順應天命而已,萬萬不敢邀功的,而且,就算聖上寬厚大度,必要認定枭然有功,這功,也不應落在枭然的身上。
”
她笑眯眯的擡手,一指總管太監,道:
“這功勞的一半,應落在這位公公身上,是女官拿着枭然的弓箭去詢問過他,得到他的應允,才可以将弓箭帶進宮來,繼而成功射殺了老虎的,枭然知道這東西不能帶進宮,公公大概是看在枭然自小被聖上厚愛的份兒上,才冒險應允下來,若聖上想要責罰,便隻責罰枭然一個吧,公公是有功之人,不應替枭然受罰。
”
那總管太監一愣,方才還被裴文長氣的快要炸掉的心肺此時卻像被誰輕輕注入了一股熱流,頓時整個人都暖了起來,不禁向那個為自己一個奴才說話的小姑娘投去感激的眼神。
他的确是看在赤宣帝對裴枭然格外厚待的份兒上才允許裴枭然攜帶弓箭入内的,而且這弓箭實在太小,哪怕是真材實料做成的,在一個孩子手裡也出不了什麼事,這才點頭允許攜帶,算是他的疏忽。
不過如今看來,這個決定,真是再正确也沒有了!
總管太監連忙道:
“奴才不敢,奴才隻是想起欽天監的人曾說過裴家小姐乃是對我朱雀有福之人,既如此,她必定不會害聖上、害我朱雀,奴才這才鬥膽允了裴小姐想要帶弓箭入宮的請求的,是奴才自作主張了,請聖上賜罪。
”
赤宣帝覺得有些道理,便問道:
“那剩下的一半功勞,又該歸誰?
”
裴枭然轉頭看看正在收拾殘局的太監宮女們,沉聲道:
“該歸于所有死在猛獸突襲之下的壯士們!
他們為了聖上不惜以身擋虎,以命相搏!
枭然自愧不如,不敢搶奪他們一分一毫之功!
”
所有人都聽的心頭一震,都不約而同回憶起方才的混亂與慘狀,仍是心有戚戚焉。
赤宣帝看着女孩兒清亮的眼,那張稚嫩可愛的小臉已經收斂起所有表情,隻剩嚴肅與沉痛,他的神色間也頗有些動容。
他立即下令道:
“今日犧牲之人,皆厚葬,再每人撥一千兩給他們的家人。
”
“是。
”立刻有太監領命退下。
赤宣帝又看看那總管太監,道:
“起來吧,不過呂渭之事你要給朕去詳查,若宮中還有他們的人,一律格殺勿論!
”
總管太監精神一震,連忙起身道:
“奴才遵命!
”
赤宣帝又看向裴枭然,笑道:
“他們以命相搏,你亦以命相搏,朕不會虧待于你的,去吧,先去換身幹淨衣裳。
”
裴枭然低頭看看,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濺了不少那老虎的血,心中一動,叩頭道:
“謝主隆恩!
”
随即起身,拉着傅文儀跟着領路的宮女去了。
裴文長看着她們離去的背影,簡直不可置信。
這就……就完了?
預想中聖上大怒繼而抹去裴枭然功勞的情景完全沒有發生,相反,隻憑着裴枭然的三言兩語,聖上不但寬恕了她,還對她許諾不會虧待于她?
!
呵,他早就知道那個妹妹巧舌如簧、油嘴滑舌,但是這一次,他絕不會讓她得逞。
讓聖上被她的花言巧語所蒙蔽!
裴文長咬緊牙關,表情更加凝重,沉聲道:
“陛下!
草民知道陛下寬宏大量,不願和一個小女孩斤斤計較,可是此事事關陛下安危,茲事體大,陛下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啊!
”
“哦?
”赤宣帝正在請皇太後入座,聞言頭也不擡道:
“你待如何?
”
裴文長咬緊牙關,一想起那個該死的小東西就恨的幾欲發狂,她先是害自己和姨娘受罰不說,還強逼着他給那卑賤的商人之女吳氏下跪,其心機之重、心思之惡毒,實為禍患,還是早日除掉為妙。
他強壓下心頭怒火,緩緩道:
“千裡之堤,毀于蟻穴,今日陛下寬恕家妹私藏兵器入宮,是陛下仁慈,可是一個人做錯了事不去懲罰便是縱容,今日她做錯了事未得到懲罰,陰日她就會變本加厲,終有一日,恐怕……她就敢提着刀劍來入宮弑君了!
”
赤宣帝眸色一暗,别有深意的反問道:
“她無緣無故,為何要弑君呢?
”
“她……”
“孽子!
還不快給我住口!
”
沒等裴文長說點那妹妹從小就不敬長輩、忤逆作亂、天生反骨的話,一道黑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了過來,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裴文長的臉上。
啪——!
一霎那,裴文長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周圍的一切聲音迅速消去,眼前金星直冒,腦袋也是暈暈乎乎的。
舌尖一股鐵鏽味迅速蔓延開來,臉上,更是再劇痛之後直接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