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跟本王玩躲貓貓呢?
鬼鬼祟祟的,還不快滾進來!
”
屋裡突然傳出了一道慵懶而悅耳的聲音,将秦觀吓了一跳。
不過見已經暴露,秦觀還是硬着頭皮,推開門,緩緩地走了進去。
屋内暖香陣陣,他們家主子正斜倚在軟塌上,姿态悠閑的翻看着堆在手邊的折子。
這與從前的他,沒有什麼兩樣。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少了那些袅袅婷婷、花姿搖曳的舞女吧。
好似突然對女人失去了興趣,又好像這些女人,已經不能再入他的眼一般。
總之,他們家主子,已經沒有了看美人跳舞的‘愛好’了。
“什麼事?
”
百裡烈鸢盯着手中的折子,頭也不擡的詢問着。
主子問話,手下焉有不答之理?
秦觀輕歎了口氣,終于還是開口道:
“屬下方才剛剛得了消息,說是、是……裴小将軍馬上就要成親了,與朱雀的大皇子殿下。
”
屋内的氣氛頓時凝滞了一瞬。
百裡烈鸢依然手捧着那張折子,神色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異樣。
隻是好像忽然忘了該怎麼說話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開口道:
“好……本王知道了。
”
頓了頓,又道:
“到底是相識一場,本王也該送點賀禮。
”
秦觀忙道:
“那屬下這就去準備。
”
百裡烈鸢卻是搖了搖頭,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走到了裡間的床邊,從床頭的暗格中拿出了一柄折扇來。
然後又走了出來,将那柄折扇遞到了秦觀的面前,道:
“找個木盒将它裝好,代本王送去給她吧。
”
作為最為親近的手下之一,秦觀哪能不認得這柄折扇?
這可是他們家王爺自從得到以後,最為珍愛的物件,沒有之一。
出門在外時,無論去哪裡,他都會将它帶在身邊。
而在家裡時,他則将它放在自己床頭的暗格中。
好像不這樣時刻親自照看着,那柄再普通不過的折扇,就會被誰偷走一樣。
當然,也不能怪他家主子對這柄折扇太過看重。
誰叫這是那個人,送給他家主子唯一的禮物呢?
如今,主子竟然決定将它再送還回去,看來,的确是想徹底放下了。
秦觀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有為自家主子終于肯放下的高興。
然而更多的,卻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濃重的無力與悲哀。
秦觀擡手,想要将那柄折扇接過來。
誰知,百裡烈鸢卻并沒有放手,好像臨時又反悔了一般,不肯将這柄折扇讓與他。
秦觀輕拉了兩下,對方反而握的更緊。
秦觀頓時在心裡歎氣。
果然啊,還是放不下。
但是這樣自我折磨,又有什麼意義呢?
裴小将軍即将嫁作他人婦,這也意味着,他們之間,當真再無任何可能了。
再、無、任、何、可、能!
秦觀心一狠、手一動,便作勢襲向自家主子的手腕,想要迫使他放手。
既然自家主子做不了決定,那他就幫他一把!
誰知,他一動,百裡烈鸢也動了,手腕迅速後縮,并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欲要将那柄折扇藏于自己身後。
秦觀隻得追了上去,主仆二人皆是身手上乘,眨眼間,便為了一柄折扇在屋内過了幾十招。
百裡烈鸢最近身子并不如以前爽利,按理說,不一定能打得過秦觀。
然而秦觀也不敢真的傷了他,顧左顧右之下,竟也拿他沒可奈何。
兩人你來我往,卻始終分不出個勝負來。
那柄折扇也是始終被牢牢地握在百裡烈鸢的手裡,任憑秦觀使出何等招數,百裡烈鸢就是不肯放手。
眼見着再這麼鬥下去也是無濟于事,秦觀隻好往後退了一步,退出戰局,沉聲喝道:
“主子!
該放下了!
”
百裡烈鸢一愣,僵在原地,表情茫然,像個手足無措、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孩子。
秦觀重重的歎了口氣,走上前去,硬是将那柄折扇從他手中拽了出來。
然後,跪地行了一禮,道:
“屬下以下犯上,罪該萬死,待屬下歸來之後,任憑主子處置。
”
說完,便站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嚣張的不像個手下,倒像是百裡烈鸢的長輩一般。
百裡烈鸢下意識的往前追了幾步。
然而,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了裴枭然即将要成親之事。
是啊,秦觀說的沒錯,該放下了,是該放下了。
隻是……
望着自己已經變得空空蕩蕩的手掌心,百裡烈鸢卻是久久、久久回不過神來。
而秦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後的當天夜裡,他們家的主子,站在王府門前的山路邊上,望着腳底下近在咫尺的懸崖,呆立了一整夜。
天上明月高懸,千秋不泯、萬古常新。
地上的人卻是今非昔比,無論是身還是心,皆已再也回不到從前。
百裡烈鸢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單單一個‘情’字,就能将人折磨的如此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他真的好想就這麼跳下去。
然後,化作一縷遊魂,飄到裴枭然的身邊,看看她收到自己的死訊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她會為自己而悲傷嗎?
還是渾不在意、滿不在乎?
他想,她哪怕是為了自己掉了一滴眼淚,他也覺得死的值了。
不……不,他怎麼能讓她為了自己而傷心、而落淚呢?
可是,他真的好想她。
好想好想……
他甯願死了,常伴她的左右,也不願意這樣與她兩地分離、痛苦的活着。
什麼國仇家恨,什麼恩怨情仇,此時此刻,竟是一個都想不起來。
滿心滿眼都是她,隻有她,唯有她!
百裡烈鸢擡起一隻腳來,欲要踏入那無底的深淵。
然而就在這時,眼前卻忽然浮現出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活潑靈動,可愛無雙。
盈滿笑意時,宛若盛了滿天的星辰,明媚而動人。
還有那雙唇,柔軟如花蕊,甘甜如晨露。
令人欲罷不能。
他若是死了,便再也看不到那雙眼睛,也吻不到那雙粉唇了。
思及此,百裡烈鸢又猛然停住了動作,慢慢、慢慢的将踏出的那隻腳收了回來。
他擡頭,望向天上明月。
縱使今生今世不能相守,此後,能夠與她共賞一輪明月,也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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