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老爺子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語氣很淡:“這是你爹說的還是你娘說的?
”
禾早眨眨眼睛:“這有區别啊?
”
對于公公來說,當然是有區别,一個是自己兒子說的,可以原諒,但一個是兒媳婦說的,那就絕不能原諒。
禾老爺子繼續拔草的動作,許久,才淡淡說道:“中啊,就這麼着吧。
”
禾早朝他笑笑,但禾老爺子沒有再看她一眼。
”
禾早想了想,把金銀花放在了地上,跟對方告别:“爺,那我走了啊,家裡一大攤子事哩。
”
禾老爺子“嗯”了一聲。
禾早知道他不高興,但隻要他能約束住禾老太太與馬氏,那就無所謂。
中午,大概是聽從了禾老爺子的建議,禾老太太、馬氏與禾橘兒都沒有來,而是讓禾老四代替來了,背了大半袋的柏磕,連翹也挎了一個重重的籃子,龇牙咧嘴地喘氣,大央卻兩手空空,嘻嘻笑着。
問他揪的柏磕去哪兒了,他就攤開兩手:“都給連翹了,我不弄這個,太累,也掙不了大錢!
不比繞蠍子!
”
禾早知道他與那些狐朋狗友繞蠍子的錢并沒有往家裡拿,而是去鎮上花掉了。
為此,禾老太太還生了兩回大氣,但馬氏寵孩子,兩個人之間爆發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以馬氏完勝。
禾老三也知道,聽他這樣說,就皺了眉:“大央啊,繞蠍子掙錢雖多,但也就這一兩個月,過後幹啥?
咱莊戶人家還是得踏踏實實過日子才中哩,天上哪會掉大餡餅!
”
大央并未放在心上,随意擺擺手,就饒有興緻地問:“三叔,你家明天還進城啊?
不中我跟着去一趟,我還從沒進過城哩!
”
帶一個人是去,帶兩個人還是去,禾老三沉默了下,就點頭:“中哩,跟你爺和你爹說一聲。
”
大央興高采烈地應了。
連翹聽着眼睛亮起來:“三叔,我也跟去中不中?
”
禾老三有些遲疑起來,剛早兒說她還要再跟去一趟才放心哩,也要四寶跟去看看,萬一以後老四沒空,就讓四寶跟着他去送。
陳氏猶豫着瞥了禾早一眼:“不中連翹你下回去?
早兒和你四哥都跟去哩,人多了點,這牛車還不知道能拉動不能?
”
連翹嘟嘟嘴,有點不太高興,但她不是個驕縱的性子,就點頭:“中,三叔三嬸,那說好了啊,我下回去!
”
禾早很驚訝陳氏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由朝她看去,正好與對方的視線相撞,後者愣了下,露出一個慈愛的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禾早的心就微顫了顫,好像是被人用羽毛輕輕撥了一下。
誠然,分家後,她與陳氏的互動多了起來,而後者也有意無意表示對她的關愛,比如說會特意做她愛吃的食物,給她盛飯時總是滿得冒尖,在桌上給她夾菜……
但兩個人的交談并不多,禾早是個能侃侃而談的人,但在面對陳氏時,她常常會沉默,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尤其是兩人獨處時,她會覺得非常尴尬。
相信陳氏也是如此,因為在衆人面前對她還算慈愛的她,獨處時也異常沉默,總是用一種小心翼翼的眼神打量她,就好像她會突然暴起傷人一樣!
禾早知道,這是兩人彼此還有心結的緣故,之前那麼多年,陳氏對待她就像是一團垃圾,想用這麼短的時間改變過來是不可能的!
實際上,禾早希望她們兩個能相敬如賓就是最理想的狀态了。
但那天陳氏對禾老太太的辯駁,對連翹的拒絕,她的改變很明顯。
她終于在人前維護自家人了!
禾早朝她笑了笑。
陳氏也忙跟着笑笑,低下頭,卻覺得眼角似是有些濕。
她知道早兒想讓四寶也跟着進城,要是連翹也去,早兒或者是四寶就勢必有一個去不成……要是以前,她肯定就要委屈自己的孩子……
但分家後,她不想讓孩子再受委屈!
為了外人受委屈!
禾老四送來的那半袋柏磕很不幹淨,其中混了許多的石子兒黃土在裡面。
禾早皺眉,讓先拿到一邊,不要和幹淨的混到一起。
連翹很不好意思,偷偷對禾早抱怨:“小姑都沒幹過活,這柏磕沒揪多少不說,還因為去折柏磕的枝條,用的勁太大,把自己絆了一跤,柏磕都灑了……把奶揪的也弄灑了……拾掇老半天了都……”
禾早無語。
她就說,好歹四五個人,怎麼就弄這麼點柏磕下山了,連禾春兒與七寶都不如。
她也正色說道:“大央哥,連翹姐,這柏磕我們是送到縣城藥堂去的,是入藥的東西,第一就得幹淨,你倆的柏磕我們收了,但這麻袋裡面的得擡回去再拾掇拾掇才中,藥材啥的不能大意喽!
”
她相信禾老太太她們并沒有對禾老爺子與禾老四說實話,不然這兩人絕不會往這邊送。
禾老四的臉紅了,當先把麻袋背上,粗聲粗氣地抱怨一句:“……娘做的事真經不起講究……”
連翹瞪大眼睛,很吃驚的樣子:“早兒,不用吧,你家收幾千斤哩,往裡面一混誰也看不見。
”
禾早就生氣地說:“這不是看得見看不見的問題,這是做生意的誠信問題,人家藥湯老闆叮囑過要幹淨的,這混了石子和土還咋送哩,不能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
連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鼻孔也氣得直噴氣:“你才是老鼠屎!
”
她一甩頭,挎着還未稱秤的籃子走得飛快,連大央在後喊也不理。
大央歎口氣,扭頭對禾早說:“早兒,你别跟她一般見識,她就這脾氣,被我娘寵壞了。
”
大概是因為要跟着三房進城,他對禾早笑得特别友好。
禾早也知道連翹的脾氣,大部分情況下,還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但有時候,又确實很嬌氣,脾氣也大。
似乎天底下被父母寵愛的孩子都是如此吧。
她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就繼續給後面排隊的人稱柏磕。
沒有連翹當耳報神,禾早并不知道禾老四回去後老宅的态度,但是第二天,禾夏兒、大央與禾老四就又來了。
昨天禾夏兒留在家中做飯,今天卻背了筐子、提了籃子過來,看來是上山去了。
禾早注意到她手中的籃子是昨天連翹提的那一個。
禾夏兒有些腼腆地笑:“這是連翹的,她沒來,讓我帶來了。
”
禾早對這個悲苦、懦弱又善良的堂姐一向友善,笑眯眯地問:“你今天上山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