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弘振似乎也早就預料到了楊謙會是這麼個答案。也不說話，就定定看著他。

　　楊謙依舊是淺淺笑著，「再說了，我也挺難成您這樣的老菜幫子吧，我臉嫩啊。」

　　原本覺得馬弘振肯定又會吹鬍子瞪眼的斥他的。但卻沒有，馬弘振聽了這話也隻輕輕嘆了一口氣，「要是他死了呢？」

　　楊謙怔了怔，手指用力攥了一下，似是想到這個可能，覺得心裡不太好受，唇角的笑都有些僵硬了，「死了也得找回來啊，再怎麼，總不能讓他孤零零的流落在外……」

　　「要是你死了呢？」馬弘振又問了一句。

　　楊謙唇角僵硬的笑容頓時變得柔軟，透著幾分坦然和豁達，「那死了就死了吧。我都死了，還能管什麼呢？反正我也不怕啊，活著多沒勁兒啊，想想我這一輩子，其實挺沒意思的。」

　　從異能學校離開的路上，簡璃一邊開車還在一邊想先前臨走之時，小舅和馬大爺說的那些話。

　　於是偶爾會忍不住側目看向副駕座上那個戴著墨鏡癱軟著身子似乎又已經睡著了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側目看去第幾眼的時候，楊謙的嘴唇略略動了動，「看夠了嗎？」

　　簡璃一怔，抿了抿唇，然後說道，「你沒睡著啊？」

　　「睡著都能被你給盯醒了。」楊謙坐直了身子，用手指將墨鏡勾到鼻尖上架著，目光斜過來看向簡璃，「你知道你的眼神存在感很強嗎？尤其越是偷偷摸摸的眼神，越是無法忽視。」

　　簡璃辯駁道，「我這叫氣場。」

　　楊謙哼的低笑了一聲，「想說什麼呢？總盯著我看，那麼欲言又止的。」

　　簡璃搖了搖頭，不欲多說什麼。但想了想，又沒憋住，問了句，「小舅，你真的覺得……沒意思嗎？」

　　「幹嘛？怕我想不開自尋短見？放心，不至於。我要不想活了早就不活了，還等到現在麼……」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簡璃皺眉道。

　　她的確不是這個意思，她當然也清楚楊謙不至於自尋短見，隻是……她其實覺得小舅的生活雖不說多麼開心吧，甚至還有很多無能為力的悲傷的事情。

　　但也有多姿多彩的。

　　可是先前從小舅的話裡聽起來，他似乎從沒覺得有什麼多姿多彩的，就很頹。

　　楊謙沉默了幾秒，並沒說話。

　　好一會兒，就在簡璃覺得他不會再多說什麼了的時候，楊謙的聲音緩緩說道，「陸修走了之後，我就挺沒意思的。人生好像被分割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部分，陸修走之前的，和陸修走之後的。你也知道我的，脾氣不好，性格不好，還懶。」

　　簡璃聞言斜眸看了他一眼，心說小舅這自我認識算是相當深刻了。

　　「而且，我其實並不習慣有人邁進我的世界我的生活裡來。但其實我又特別習慣我自己的習慣。這麼說吧，陸修走進我的世界裡來，一來來了十幾年，到了我完全習慣他的存在了，習慣他的照顧，習慣他那悶悶的寡言少語的性子習慣了我要偷懶的時候，就總有他在旁邊悶不做聲的勤快著。」

　　楊謙的目光裡沒什麼焦點，茫茫看著前方路面，繼續道，「我要這樣習慣世界裡多出這麼個人，其實很不容易，一輩子，可能也就這麼一個。然後他就走了。」

　　楊謙聲音始終很平靜，異常的平靜，越是這樣的平靜，卻是越能讓人覺得他壓抑了很多深藏的情緒。

　　「然後就發現，不習慣比習慣更難。」楊謙笑了笑，看起來有些自嘲，有些苦澀。

　　如果說當初習慣那臭棋簍子走進自己的生活，就像是往牡蠣柔軟的內裡擱進了一枚沙礫，非常的不舒服，不適應。

　　但好不容易適應了，當初的沙礫變成了珍珠。

　　那臭棋簍子的離開，就猶如直接將這牡蠣撬開來，挖開最柔軟的肉，從裡頭把那枚珍珠剮走。

　　陸修的來，隻是讓他不適應。但他的離開，卻是疼。痛不欲生的那種，楊謙這才驚覺，原來已經這麼習慣他。

　　簡璃沒再多問什麼了，聽出了小舅聲音裡的悵然和隱忍的疼痛，她不忍心再追問什麼。

　　總覺得或許多問一句，都是讓小舅將那傷剖開一次。

　　車子開回了燕城。

　　從高架橋下去的時候，簡璃才問了句，「送你回酒店？」

　　楊謙想了想，「不，去公館吧。」

　　簡璃稍怔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小舅這次是真的很認真了，要換做平日，他其實不太會經常和特殊部交集，除了給她收拾爛攤子的時候。

　　「行。」簡璃將車朝著公館開。

　　楊謙說，「然後把你們養在公館的那個靈，還有那個地縛靈都留給我。」

　　簡璃嗯了一聲，明白小舅這是想要從阿玲和那地縛靈身上想想辦法。

　　她當然不會拒絕，隻不過提了一句，「阿玲和她這個雙胞胎姐妹，都不容易，你溫柔一點。」

　　楊謙低笑了一聲，「我一直就挺溫柔的啊。」

　　「可拉倒吧，你剛不是還自我認識很深刻的說你脾氣不好性格不好還懶麼？也沒見你說你溫柔啊……」

　　「那看來我往後得對你更不溫柔一點。」楊謙睨她一眼。

　　簡璃輕咳一聲，立馬就慫了，「小舅，我錯了。」

　　「哼。」楊謙撇開眼不看她。

　　將楊謙送到了公館，又將那個地縛靈的鬼牌給了楊謙，簡璃這才從公館離開。

　　打了個電話給歐律，那頭歐律聲音帶笑，聽起來心情愉悅的樣子，「忙完了？」

　　「嗯，忙完啦。你在哪兒呢？」簡璃問道。

　　歐律就將地址說給她，然後就問了句，「怎麼心情不好？事情不順利？」

　　簡璃停頓了一會兒，唇角緩緩夠了起來。真是一點點都瞞不過他，彷彿就連她語氣裡的細微變化，他都能讀得懂她的心情似的。

　　簡璃也沒打算瞞他什麼，就說道，「也不能說不順利吧，電話裡說不清楚，我現在過來。見面說。」

　　「快來，我等你。」歐律應道，「要是心情不好，不妨過來揍嬌花一頓解解氣。」

　　旁邊傳來莫逆哀怨的一聲，「喂！不厚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