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柔激動之下,其實也并沒有什麼要說的。那感覺無非就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黃醒月心虛,更加不敢胡亂開口。
但他從時安柔那句“所以黃大人跟我們是一樣的人”,拆分出兩個炸裂的信息。
首先是“我們”!
那個“們”字,能不能擴展為更多,還有待商榷。但這裡頭至少包含了眼前少女和海晏長公主兩個人。
其次是“一樣”!
這說明他撰寫話本的那些天馬行空的猜想,很可能是真的。
這兩個發現使得黃醒月頭皮發麻,背脊發涼。
時安柔如今嘴嚴,沒透露更多,隻留下一句“惠正皇太後是有大功德的人,還望黃大人謹言慎行,别給她招緻禍端。”
她說完就離開了黃府。
黃醒月怔愣地坐在椅上,直到黃夫人過來,用團扇在他眼前晃了晃,“夫君這是怎麼了?時姑娘說了什麼,你失魂落魄的?”
“我可能闖大禍了。”黃醒月喃喃的,腦子亂得很。
其實他也被時安柔嘴裡那聲“惠正皇太後”給炸了個驚雷,好半天驚魂未定。
天爺呐,他隻是寫個話本子而已,還專門把“羽正皇後”改成了“惠正皇太後”,就這麼精準踩了雷點嗎?
黃醒月琢磨着要出趟遠門,“我得去梁國找長公主請罪。”
黃夫人隻當時安柔來興師問罪,把夫君吓到了,也沒多想,“那妾身去收拾幾樣東西,隔日就出發?”
黃醒月點頭。
黃夫人又搖了搖夫君的袖子,“夫君,您能帶着妾身一起去嗎?”
黃醒月瞧着長得嬌滴滴的小嬌妻,“路途遙遠,行程太累了。”
黃夫人噘着小嘴兒,“妾身不怕累。妾身一個人在家,不好玩。”
黃醒月最是寵妻,想着好久見不着小嬌妻也舍不得,便點頭答應下來,“行,咱們一起去。”
黃夫人喜滋滋。她就是想走近些,能一睹話本子裡面女子的芳容。
以前她見過海晏長公主,但離得遠,瞧得不真切。如今借着夫君的光,怎麼也能近些瞧。
她完全忽略了夫君是去“請罪”。
誰知還未起程,宮裡來人,讓黃醒月進宮一趟。
黃醒月垂頭耷腦進宮後跪在聖德太上皇面前,“微臣有罪。”
聖德太上皇細細打量着黃醒月,面上不顯,“你還知道有罪啊?你那書把太上皇後都看哭了。”
黃醒月抹了一把汗,“微臣……”
“志怪小說能寫成這樣,已經算不錯了。”聖德太上皇緩了緩神色,“起來吧,賜座。”
黃醒月琢磨不透聖意,隻是在心裡猜測,聖德太上皇是否是“一樣的人”。
聖德太上皇也在猜,黃醒月能把夏兒的經曆寫得這般接近,是否也有了超乎尋常的經曆?
然而兩人互相試探下來,都覺得對方平平無奇,不可能是同道中人。
黃醒月道出寫這本書的初衷,“微臣見坊間有太多亂七八糟關于鳳女的話本子,影射了海晏長公主。微臣這才想着寫一版百姓喜聞樂見的故事……”
隻有當他的故事足夠好看,才能讓别的話本子消弭殆盡。
聖德太上皇道,“寫得好。”
黃醒月:“???”
不是降罪?
“但是,”聖德太上皇來了個轉折,“你寫得還遠遠不夠。你可以再出一冊,詳述此女于國朝之勳業。格局當如天地闊,眼光須似日月長。不要太局限在那些兒女情長、家長裡短的瑣事上,不妨寫寫她的前世今生,如何?”
“微臣遵旨。”黃醒月領命而去,奮筆疾書。
期間聖德太上皇頻繁指導,得以先閱先審。能寫的寫,不能寫的都删了。
這也算得上一本頗具含金量的正經野史了。
其書屢經刊刻,終傳至梁國境内。
梁國帝後不得不感歎一句,“呵!這個黃醒月!簡直是個人才!”
梁國百姓争相傳閱,如飲醇醪。市井之間,酒肆譜新調,茶坊改舊詞,皆演此故事。
與此同時,北翼遷都鐵馬城也塵埃落定。
這日,梁都洛城最負盛名的清音酒樓前,緩緩停下幾輛青帷馬車。
車簾微掀,現出幾位錦衣公子與貴女的身影。
幾人皆着素衣,并無金玉之飾,然行止自有一派清貴之氣。
小二引至二樓雅間“清音聽水軒”,但見臨窗設湘妃竹榻,鋪着雲紋錦茵。案上已備好龍井,茶煙袅袅成鶴形。
為首的公子道,“揀時新的鲈魚脍來,再燙一壺梨花白。豬頭九,其餘的菜你自己點。”
這人正是微服出訪的岑鸢,帶着時安夏出來嘗鮮,順便給文暄帝餞行。
三年期滿,文暄帝要回國了。
文暄帝點完菜,待小二出了門,才現出不滿之色,“賣炭翁你到底是專門帶我皇姐來吃好吃的,還是來給我們餞行?”
“那當然是帶夫人吃好吃的比較要緊,替你餞行什麼時候不可以餞?”岑鸢笑。
文暄帝目瞪口呆。
魏娉婷已長成個大姑娘,更加奪目了幾分,“豬頭九,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的賣炭翁,為什麼總遞話給他虐你呀。”
時安夏笑起來,“娉娉婷婷心疼豬頭九了。”
魏娉婷臉一紅,“誰要心疼他啊!就是見不得他傻乎乎。”
文暄帝嘻嘻一笑,“不是說傻人有傻福麼?”
正說着話,門響了兩下,然後門開了。
豬頭九把頭一扭,向外看去。
驚呆了!
他站起身時将椅子都撞翻了,“父,父皇,太上母後……”
來人正是聖德太上皇和太上皇後,身後跟着齊公公和鐘嬷嬷。
岑鸢站起身,把幾人迎進屋,見了禮。
蕭允德皺眉看着兒子,“怎的還是毛毛燥燥,在你那賣炭翁的調教下,絲毫沒有長進!”
岑鸢笑道,“诶,這鍋我不背!你兒子那毛燥性子是天生的……”
豬頭九苦惱地看着父皇的眼睛,“我答應了您會回去,您怎的急成這樣?”
“哼!我要不親自來逮你,聽說你準備‘到處轉轉’?”蕭允德笑得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我替你守了三年的江山,是時候到你來接手了。我和你太上母後年紀大了,确實需要‘到處轉轉’……”
豬頭九一聲哀嚎,“當,當年可不是這麼說的呀!父皇……”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扭臉去瞅岑鸢,“賣炭翁,是你出賣我!”
岑鸢淡笑,“那不叫出賣。我們這是監護人之間的正常交流。豬頭九,你長大了,該去幹活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