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時安夏的問題,寂元大師沒有正面回答,仍是道,“佛法無邊,貧僧雖傳法,卻也深知法不孤起,仗境方生。”
“貧僧隻知,有些人自以為是死前看到了某一世的一生。其實不然,那許是魂遊于六道輪回之中,于無數因緣際會下,窺見的一抹前塵舊影。”
“世人常言輪回有報,因果不爽,卻往往忽視了心念一動,萬法皆生的微妙。所見之景,或許并非全然是過往之生,而是内心深處未了的情結,或是宿世因緣的投射,于生死邊緣,心靈最為脆弱與純淨之時,得以浮現。”
岑鸢從頭到尾沒言語,但此時卻福至心靈,想到拘無重忽然窺到前世種種,或許也是宿世因緣的結果。
時安夏卻是疑惑,“有個人,笨而自私,還是棵牆頭草。既無功德,又……她不使壞就不錯了,不指望她能幹什麼好事。大師您說,她怎麼也會有不一樣的機緣呢?”
“人不可貌相啊,女施主。”寂元大師微笑回答,“有的人能力大,護佑蒼生;有的人卻以己之能護弱小,哪怕她擡腿放過一隻螞蟻,總之以慈悲為懷,廣結善緣,便是修行之道。”
“世間萬物,皆有靈性,大小生命,皆值尊重。不因位高權重而谄媚,不因卑微弱小而輕忽,此乃真正的大智慧,大慈悲。施主若有善念,舉手投足間皆是功德。修行不在形式,而在心念……”
時安夏竟在這時,想起時安柔那貨抱着自己的腿喊“惠正皇太後保佑”,又想起自己那尊牌位,人家可是時時上香上供果的……合着上一世這貨也這樣?
大雄寶殿外,齊公公等在外頭,不時拿眼偷瞧北茴,最後終于忍不住問,“咱家記得,你叫北茴?”
北茴忙行了一禮,“正是。”
“你,可是月山人?”齊公公每次遠遠看見這姑娘,不知為何心中就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今日尤甚。
北茴搖搖頭,“奴婢本是良峰人。”
齊公公“哦”了一聲,有些失望,“總覺得姑娘看着親切,像是……應該認識許久一樣。”
北茴笑應,“公公身份貴重,北茴怎敢與公公攀交情?”
瞧着這倆有來有往,說說笑笑,韋行舟臉都黑了,拖着齊公公就到了一旁,“你一個太監,怎的還用這套把戲跟姑娘搭讪?”
齊公公拍掉韋行舟的手,也黑了一臉,“西影衛了不得!咱家可是皇上的心尖寵,哼!你可别來惹本公公!”他忽然心念一動,指着韋行舟道,“哦哦哦,韋大人是吧?你不會看上北茴姑娘了吧?呵呵呵……”
“你呵呵什麼?”韋行舟被戳破了心思,臉一紅。
“呵呵呵!”齊公公白了他一眼,“咱家就喜歡‘呵呵’,你拿咱家怎的?”
哼,還說他是個太監!
太監就不能搭讪了?
他偏要搭,撒開腳丫子,就往北茴那頭跑,“北茴姑娘,北茴姑娘……”
韋行舟想要動武拉住他也不成,北茴已經看了過來,“公公您慢點!”
齊公公眉眼彎起來,“還是北茴姑娘心疼人兒!咱家就喜歡這樣善解人意又溫柔的好姑娘,咱家有個大膽的想法……”
韋行舟氣得心肝疼,好容易喜歡上個姑娘,一個太監還要來搶?
就聽齊公公道,“不如咱家收北茴姑娘為義女如何?”
北茴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那,那怎麼行?”
齊公公耷着眉,“北茴姑娘也嫌棄咱家是個太監不成?”
北茴吓得忙往地上跪,“公公恕罪!公公誤會了!北茴隻是覺得公公身份貴重……”
一個聲音在大殿門口響起,“公公身份貴重,北茴你正好認幹爹啊。以後你這靠山越來越多,我給你許了親,人家才不敢欺你。”
那正是從大殿裡笑着走出來的時安夏,望着遠山之巅,青翠蔥籠,雲霧缭繞。
剛受過佛法洗禮,更是心有所感。但覺世間萬物皆奇妙,就像齊公公和北茴之間。
她從未給二人暗示過什麼,可每次都覺得齊公公看北茴的目光不同于旁人。
直至今日,齊公公主動提出要收北茴為義女。
其實前世北茴就是齊公公的義女啊。
齊公公為這義女到處尋藥治傷,還不惜為她試藥。
在送北茴最後一程時,齊公公說,“好閨女,你安心走。你太痛了,咱家不想看到你這麼痛……咱家知道你擔心太後,你放心,咱家會照顧好太後……”
北茴那時喉嚨壞了,不能說話,隻能用手勢和口形跟他說,“爹爹,來世北茴還做您閨女,一生孝順爹爹……”
這會子,時安夏深深斂了淚光,溫聲道,“我幫北茴做主了,齊公公,擇日不如撞日,當着佛祖的面,您認了北茴做閨女吧。”
齊公公隻覺全身都要飄起來,眼睛莫名就濕潤潤的,“好,好好,海晏公主,老奴謝謝您,謝謝您啊。”
時安夏卻是溫聲道,“是我該謝謝您。北茴自小孤苦,家人将她賣了換糧食。她現在拜在您名下,便是有了您的疼愛。”
北茴讷讷望向夫人,見夫人溫柔的笑意如佛光照耀,隻覺心裡暖洋洋的,忙跪下,“北茴拜見齊公……拜見幹爹。”
齊公公激動得手忙腳亂,将一塊上好的玉佩從腰上解下,交到北茴手裡,“拿好拿好,咱家還攢得有别的寶貝,趕明兒全給你當嫁妝。”
明德帝見衆人在大殿外又是認親又是送禮,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歡悅之情。
他輕輕一笑,手中那把精緻的折扇緩緩展開,扇面上原本繪着淡雅的山水,此刻在其手中,仿佛也沾染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他淡淡道,“筆墨。”
僧人們聞言,連忙擡來一張古樸的桌子,備好筆墨紙硯。
明德帝緩緩走到桌旁,輕提毛筆,蘸滿濃墨,筆尖輕觸扇面,随即在原有的山水畫中遊走起來。
須臾,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水畫便躍然紙上,正是站在大雄寶殿前目及之處的青蔥遠山,雲霧袅袅。
時安夏悄悄跟岑鸢道,“你瞧那紙扇上的雲霧裡,其實還藏着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