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成章忍了一路，此刻終於下馬，他一把拽起張媽媽：「腌臢婆子敢毀世子名聲？」

　　張媽媽比袁明還跪得快，貪生怕死在她臉上寫出就是你的反向殺氣：

　　「襄王殿下，是世子領著您身邊隨從楊典藏將這女子交給我，她說這女子本是良民，不願為世子妾室。」

　　「世子大怒，才將她賣到千裡之外，沒有過所文書，這女子回不去盛安城。」

　　「待襄王殿下您成為幽州都督，買賣就都是您說了算，這女子隻能等死，但她死前，您會替世子給草民銀子。」

　　「楊典藏右手腕背有道三寸刀疤。」

　　春日柳樹搖曳的每寸綠光都照在謝成章臉上，所幸不是頭頂。

　　他看著張媽媽一手指著的二十多歲男子，綠色的臉開始烏黑，張媽媽怎會知道楊典藏手腕傷痕？他身邊有內奸？

　　楊典藏已下馬站在謝成章面前，他鋒利目光狠狠盯著袁萱，察覺她眼睛有些熟悉，這是美人局，紮火囤？

　　楊典藏跟隨謝洵與去過胡玉樓，袁萱對他有兩分了解實屬正常。

　　袁明善良的目光一閃，出手就是闆上釘釘，反向引導：「惡婆子，要驗楊典藏也不是在此處，你敢讓襄王殿下難堪？」

　　張媽媽也沒說要驗啊，這巴掌實在猝不及防，謝成章以為穆錦安帶兵打仗變得更加深沉，可沒想到她離開盛安朝堂成了地痞流氓。

　　謝成章習慣尊貴體面日子，還是初次有人在百姓面前打他臉，早些年在豫州積攢的賢德名聲就這麼沒了。

　　袁明已經安排所有茶樓開始說這段風流強買強賣的故事，新都督還沒進府邸，傳言都飄到盛安方向。

　　天際紅雲似沸騰的油鍋炸開，潑了眾人一身，滾燙的憤怒感從他們滿懷正義的喉舌發了出來，阿琳楚一手指著楊典藏：

　　「曦王殿下從外族帶回來萬名奴隸，他們以前都是良民，該不會都是你們賣的？」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有些已信以為真：「襄王成為幽州都督，不會將我們都賣了？」

　　抱著孩子的大娘突然大哭：「聽說賣*去渠和的還有小*孩，我們快回家看好自家孩*子。」

　　百姓見楊典藏不說話還想逃避的神情，隊形肉眼可見亂了：「原來包庇掠賣*良者的人是皇室權貴？那我們如何能求都督秉公辦案？」

　　「刁民，該……」謝成章一手緊緊攥著劍柄，牙縫裡蹦出的辱罵之語愣是被理智吞了下去，他才上任第一日，得保持仁慈形象，「此乃污衊，三日後，衙門審案，諸位鄉親來衙門監督。」

　　隻要他沉默下去，想好應對之策，這些謠言遲早解決，百姓忙於生計，不會記得這些事，過些日子，他還能繼續當大王，享受榮華富貴！

　　袁明不會等待三日後，他既承諾辦好此事，就不會讓自己和穆錦安失望。

　　他初次遇到穆錦安時，沒過兩招就主動投降認輸，他說過自己不想叛，是範昭央逼著他去渠和。

　　他一開始就是忠臣，現在卻被天下唾罵狗賊叛徒，可悲又可笑。

　　袁明幼時讀了太多聖賢書，就是因為太過聖賢，在別人構陷他時，他沒來得及找出證據，就滿腔失望地離開朝堂。

　　他認為那裡沒有公正和律法，到處都是皇室重臣勾結的臟渠，流出來的每寸刀水都能殺了任何正義之臣！

　　站在陽光裡的他，身處黑暗裡的他都不屑再與他們共事！

　　文死諫，武死戰，他一個文臣敗在朝堂陰暗構陷中，他一個武將敗在被逼著造反的天下唾罵中。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生不逢時，天不佑善，世人常態，或生或死，不可避免！

　　一個被盧氏壓著的袁氏士大夫，沒有過風花雪月的對月吟詩日子，也沒有感受過被人真正放在眼裡的尊嚴。

　　有的隻是相信他寒窗苦讀，輔助君王治國便能改變階級，改變他像狗一樣蜷縮在世家門外的看門處境，但他卻隻是權貴眼中的寒門子弟，是請託風中該死的能人！

　　書，必須讀活了！

　　給對方喘息機會，就是給自己斷氣危險！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陰險狡詐，不是他們一貫作風嗎？

　　謝成章剛進入幽州城，不宜在此糾纏，他心裡念百來遍，小不忍則亂大謀，重要的是掌握兵權，市井小民對他來說就是不用眨眼就能解決的螻蟻，他方要上馬離開。

　　袁明向人群使了一個眼色。

　　十幾位身著白衣的學生們整齊衝出來，對著謝典藏就是審問：「仗著皇室給你們撐腰，敢掠良為奴？」

　　「你們賣了那麼多良民，該處以絞刑。」

　　「現在就抓去衙門審訊。」

　　學生們情緒高漲，言辭間都是為民主張公道的憤慨。

　　袁明在離開朝堂後來到幽州做了武將，可他中舉身份在此，這些寒門子弟有些人讀過他少年時寫過的文章，有些受過他接濟。

　　在渠和戰亂前，他在幽州百姓和學生們眼中就是勵志又仁善的讀書人，還能提刀上陣安天下。

　　這幾日袁明走訪故友，他將自己碎掉的文人骨頭徹底埋在土裡，跪在他們面前。

　　隻求自己坎坷命運能開出第二次春日生機之花，將這一次次被不可控的「天道」推著走的爛命破罐破摔地踩個粉碎。

　　人要重生，殺的第一個人就是過去驕傲自滿、卑躬屈膝、仁慈大悲的自己。

　　也為他讀過的國君必以奉法為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而跪。

　　學生們見他誠心，今日特來相助，理由就是去年盛安發生諸多事，襄王謝成章不曾為民造福。

　　楊典藏被學生們圍住，他看著謝成章臉色，知道現在不能動怒，敵人在逼他們犯錯，若中計，身在盛安城的謝洵與保不住性命。

　　楊典藏躲避著學生們：「我不曾掠良為奴，別冤枉我們殿下，我自請下獄，諸位都是讀書人，該知道審訊得先查案，總不能沒有證據就給清白的我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