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暗生歡喜
驟雨如鼓點,密集而下。
端王府的飛檐在雨簾中若隱若現,青瓦被雨滴擊出碎玉一般的清響。
李桓裹挾著夜雨推門而入時,薛綏正將青黛砂徐徐點入茶湯。
青瓷盞中騰起青煙,裹著雪松的幽香在室內遊弋。
香氣……馥郁撲鼻。
薛綏看著李桓冷峻的神色,擡眸一笑,從容起身。
「王爺怎麼來了?錦書,王爺來了,你們怎不通傳?」
錦書跟在李桓身後,低頭垂目,沒有吭聲。
李桓道:「是本王讓她們不要通傳的。」
薛綏微微一笑,繞過桌案,款款上前,從容行禮。
李桓目光掃過案桌,「平安好興緻,竟在夜裡煮茶賞畫。」
薛綏回頭看一眼,桌案上放著一幅仕女圖。
圖上女子廣袖當風,筆墨淋漓,神韻俱佳,就是宣紙上有一些不尋常的褶皺。
她笑意清淺:「妾身閑來無事,找來一幅古畫臨摹,讓殿下見笑了……」
她腕間玉鐲輕晃,似有流光閃爍,襯得肌膚如雪。
李桓指尖撫過畫中人的雲鬢,指腹上沾上一些墨汁。
他擡起手指來,看了看,「研習書畫,有助於陶冶性情,對你養病也大有好處。」
薛綏:「多謝王爺關懷。」
李桓目光忽而掃向窗檯,看著鴿子腳下踏出的那一點幾不可察的水漬。
「方才有刺客闖入內院,平安可曾受驚?」
薛綏伸手按住被風翻卷的畫角,羽睫輕顫,「方才聽到有人在喊,我便好奇出去看了看,踩出一屋子雨水,人卻沒有瞧著……」
話音未落,李桓忽地俯身貼近,龍涎香混著雨霧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
「你不害怕?」
薛綏指甲微陷掌心,面上卻是笑意疏淡。
「王府戒備森嚴,又有眾多護衛把守,我未覺害怕……」
李桓微微一笑,「你倒是鎮定。」
說罷,他又深深看她一眼,直起身淡淡地道:「近來有不少西茲探子,偽裝成西域客商,潛入上京意圖不軌,平安要多加小心。」
薛綏輕輕一笑。
「我一個深宅婦人,誰會處心積慮地害我?」
李桓也笑著轉身,手指再次摩挲那一張墨跡未乾的仕女圖,不知是把玩,還是想要有所發現,清淡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探究。
「平安自幼離開薛府,在外顛沛流離,沒有想到,竟習得一手好書畫……」
「可嘆!舊陵沼那等荒僻閉塞之所,也能養出如此才情的女子。」
薛綏恭敬地福身,「王爺過譽了,不過是依葫蘆畫瓢,臨摹舊作算不得什麼精湛才藝……」
李桓目光流轉,看向那霧氣氤氳的茶爐。
「這茶很香,大老遠便聞見,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雪山雲霧。」
李桓輕嗯一聲,坐下來,「好茶不可多得,何不讓本王也享用一番?」
薛綏面不改色地笑,「方才受到驚嚇,失手打翻了墨汁,不慎將茶水污損,不敢再給王爺品鑒。」
李桓笑了笑,「那下次再來同飲。」
頓一下,又溫聲道:「時辰不早了,平安早些歇著吧。」
薛綏微微屈膝,溫婉淺笑,「王爺慢行。」
李桓一走。
薛綏長舒一口氣。
李肇再這麼肆無忌憚闖她住處,能把她累死。
等錦書確認四下無人,合上房門,她才快步走過去,猛地掀開那個雕花繁複的箱籠,將上頭疊放整齊的女子衣裳拿開,壓低聲音。
「殿下快些離開。」
李肇拿著那些帶著幽淡女子清香的各色羅裙,不慌不忙放回去,悠然地跨出箱籠,眉眼帶笑,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孤今夜不走了。」
窗外驚雷乍破,將薛綏驟然收縮的瞳孔照得纖毫畢現。
「這如何使得!」
她脫口而出,急切得彷彿一隻被人侵犯了領地的小獸。
在靜謐的空間裡,曖昧的情愫肆意生長……
李肇低笑出聲,指尖劃過她緊繃的肩線。
「留下來,也沒說要與平安同榻而眠……」
見她柳眉倒豎,一副要殺人滅口的樣子,李肇眼裡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你以為李桓是這麼容易糊弄的人?既然他起了疑心,此刻外間定是布好了眼線,那麼多眼睛盯著,孤這時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薛綏哼聲。
「殿下有能耐避開眼線進來,便沒本事避開眼線出去嗎?」
李肇似笑非笑。
「等四更天吧,守衛鬆懈時,想必會有機會。」
他大剌剌往那張軟綿舒適的軟椅上一躺。
「孤乏了,歇息一下。平安自便,不必理會我。」
說著他便當真不拿自己當外人,閉上眼睛,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姿態慵懶又放鬆,似是對周遭的一切都毫無防備,比在東宮還要愜意。薛綏扯過一床錦被,用力擲在他身上,卻被他攥住手腕。
那緊閉的眼睛,倏地睜開,看著她似笑非笑。
體溫透過薄衫傳來,窗外忽起一道夜梟凄厲的長鳴,驚破雨幕——
二人間,有一種脆弱的靜謐,好像隨時都要被打破。
薛綏用力收回手腕,李肇並未糾纏。
「睡吧。」
輕啞的聲音,彷彿帶著絲絲縷縷的繾綣。
有他在那裡,叫她如何寬衣入睡?
薛綏無奈地坐在榻沿上,熄了燈火,放下錦帳,一張俏臉隱沒在黑暗中,思緒萬千。
-
鴻福賭坊裡。
範秉的嘶吼聲穿透嘈雜的人聲。
「再押三千兩!」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範爺,你桌上沒銀子了。」
範秉袍子酒漬斑斑,隨意地拂了拂,回頭大聲嚷嚷。
「堂倌,給爺拿銀子來……」
堂倌過來,一臉為難地作了作揖,告訴他道:「範爺,你之前借的還沒有還,這……小的可做不了主。」
「我是當朝駙馬,你們還怕我賴賬不成?」
範秉哐當一聲,將蹀躞帶砸在骰盅旁,對著堂倌不滿地大喊。
「去,把你們掌事的叫過來。」
堂倌喏喏下去,很快回來,彎腰恭敬地說道:「範哥,我們陳掌事的眼下正忙,請範爺到二樓的賬房說話。」
範秉哼了一聲,得意地回頭看看周遭的賭友。
「等著!等爺把錢拿回來繼續玩。別走啊,你們幾個都別走……」
他大搖大擺跟著堂倌上樓。
剛走進去,門就合上了。
兩名侍從模樣的高個男子,一左一右如門神般守住門口,神色冷峻。
範秉見多了賭坊裡的打手,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看著方桌前那個濃密山羊須的中年男子,說得一臉驕橫。
「掌事的不用那麼麻煩了,你再給爺三千兩便是,爺立馬打債契。」
陳掌事不說話,神色平靜地從抽屜裡拿出一疊債契。
一張接一張,慢慢擺放在案桌上。
他每擺一張,範秉的臉色便難看一分。
這位駙馬爺的借據,足足有十幾張了。
陳掌事慢條斯理地展開債契,羊皮紙摩擦聲格外刺耳。
「駙馬爺,您先把這些錢還了再說吧,鄙號開門做生意,做的是和氣生財,可也不是慈善堂,您身份尊貴,也不能這麼折騰咱們啊。」
「知道老子身份尊貴,還敢刁難?」
範秉惱羞成怒,猛拍案幾,指著陳掌事就要發作。
「趕緊借錢來,下頭還等著爺呢……」
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那侍衛一言不發,不是那種兇相的人,眼裡卻有森冷的寒意。
一看便是那種眼都不眨,就能往人身上捅刀子的狠角……
範秉嚇得臉色慘白,雙手擡起來,不停作揖。
「別別別,我還,我肯定還,你們放心,爺有的是錢,定能還你們,一定還……」
陳掌事起身,走過去從侍衛手上拿過匕首。
另一個夥計端了個托盤過來,上面碼著整整齊齊的銀票,以及一些散碎的銀兩。
「這裡是三千兩。加上範爺先前借的,合計十一萬兩八千,零錢三百兩,便抹去了,當給範爺的添頭。」
說罷,陳掌櫃屈指,彈了彈匕首的鋒刃,「三日期限。若範爺不能將錢款悉數歸還鄙號,就別怪鄙號按規矩辦事,對駙馬爺不客氣了。」
範秉額間冷汗密集,笑得勉強。
「是是是,一定,一定。」
一個身影從暗門走出來。
鴻福賭坊的鶴嘴銅燈,將人襯得身姿挺拔,氣宇不凡。
正是搖光。
緊接著,暗門內轉出一個戴帷帽的女子,芙蓉色裙裾掠過屏風,身形婀娜。
她對搖光露出一個隨和的笑,將幾張銀票放在桌上。
「有勞門主了。」
搖光拿回銀票,塞回到她手上。
「這是做什麼?往常的給了便給了,這次你讓鄙號賺了一筆大的,說來也該給你分一些花紅……」
陳掌事的也跟著欠身行禮,附和道:「那姓範的駙馬蠢笨如豬,又嗜賭如命。賭得傾家蕩產也不肯收手,如今身負巨債,也不知去何處找這十一萬兩……」
搖光看著女子笑。
「盜有盜規,賊有賊路,官有官道。咱們就不用操心了,等著收錢便是。」
女子輕撫帷帽垂紗,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門主說得極是。」
李肇:我說我和平安睡了,你們信不信?
薛綏:……
小昭:給我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