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桃花上門
鄭國公府的清晨,是被藥味泡開的。
郭丕斜倚在鋪著厚厚錦裘的羅漢床上,喉頭滾動著,想要咳出痰來,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悶響。
貼身的小廝捧著痰盂湊上前,見他咳出的痰裡帶著血絲,嚇得雙手發抖,瓷盂險些落地。
榻邊的國公夫人紅著眼眶,絞著溫熱的帕子。
「國公爺這是急火攻心,大夫說了,需靜養,萬不可再勞心傷神……」
郭丕渾濁的眼睛半開半闔,望著窗外凋零的海棠果。
曾幾何時,海棠是府裡的景緻,春日花開時,兒孫們常在樹下玩耍。如今果子落了滿地,也無人清掃,隻被風卷著,貼在青石闆上……
狼狽,且凄涼。
鄭國公府,是要敗了啊。
「照懷……」他喃喃道,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那孽障……可有招供?」
「回老爺,刑部那邊看得緊,太子的人把守森嚴。隻聽說每日都在提審,用了刑……卻沒透出半個字的口風。」
說著,國公夫人俯下身,湊近他耳邊,低低地道:
「倒是暗線遞了消息來……說太子不僅嚴審照懷,還提審了當年參與轉運糧草、軍需的幾個老管事……怕……怕是要翻出當年舊陵沼的案事……」
「舊陵沼?」
郭丕猛地睜大了眼睛,渾濁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驚恐,枯黃的手指緊緊攥住錦被。
「可探明白了?陛下……陛下可曾過問此事?」
「老爺,您萬不能再想這些事了……」國公夫人急得直拍撫他後背,「眼下最要緊的是保重好身子,您若有個三長兩短,國公府的天,可就真的要塌了……」
郭丕閉眼喘息,胸口劇烈起伏。
「李肇……這是要掘地三尺呀……」
想他鄭國公三朝元老,又與太後母家沾親,從前何曾將年少的太子放在眼裡?
可如今,這個從西疆戰場的屍山血海裡殺回來的儲君,行事狠辣果決,不留餘地,竟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懼。
「去……」
郭丕喘著氣,掙紮著想要坐起。
「派人……快馬加鞭去隴西……給蕭琰送封信,就說……就說老夫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拉老夫一把……拉郭家一把……」
國公夫人面露難色,憂心忡忡地搖頭。
「老爺,我此前悄悄遞牌子想求見太後和大長公主,皆是敷衍託病。蕭家如今也自顧不暇,怕是……怕是不好說話……」
「哼。」郭丕冷笑一聲,痰音在喉間作響。
「蕭家好不好說話,得看老夫說的是什麼話。當年舊陵沼的事,蕭嵩可脫不了幹係……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大家同在一條船上,他若不肯相幫,老夫就把當年的爛賬都抖摟出來……咳,咳咳……那都別想好過……」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管家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臉色煞白。
「老爺,不好了……刑部來人,說……說要問詢您幾句話……」
「刑部何人?薛慶治?」
「不,不是。小人剛得到消息,薛尚書因胞弟薛二老爺的暴斃,心力交瘁,已引咎辭官,如今署理刑部事務的是……端王殿下……」
「快,替老夫更衣,老夫要去面見……咳咳……」他劇烈咳嗽著,猛地坐起身。
卻因用力過猛,眼前一黑,直直向後倒去。
錦被之上,染開一大片刺目的污跡。
「老爺!」
「國公爺!!」
老夫人和小廝驚呼著上前扶住,隻見他嘴角不斷湧出鮮血,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快!傳大夫!」
-
鄭國公府的混亂,沒有在上京城激起多少漣漪。
此時的東宮,李肇正對著一疊厚厚的卷宗,眉頭緊鎖。
案幾上擺著剛送來的早膳,一碟水晶蒸餃,一碟醬牛肉,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香味十足。
來福站在一旁,看著自家殿下對著卷宗出神,卻不動筷,忍不住輕聲提醒。
「殿下,先用些早膳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肇擡起頭,眼中布滿血絲,顯然是一夜未眠。
他擺擺手:「放著吧。你去把薛慶廉的供詞再拿來我看看。」
來福應了一聲,從一旁的文件裡抽出一份卷宗。
此次軍需貪腐案,薛慶廉負責押送糧草轉運使入京,因辦案得力,被皇帝破格晉陞。
長兄薛慶治官拜刑部尚書,二弟再青雲直上……
原本,原本薛家光耀門楣的盛景……
誰料會變故橫生?
好端端一個人,說死也就死了。
來福搞不清那些朝堂詭譎,隻奇怪地看著太子面色沉重地翻看供詞,不由擔驚受怕。
「殿下,可是看出了什麼端倪?」
李肇眸光一冷,放下卷案。
「薛慶廉剛遞了牌子,說要面見孤,彙報郭明遠案的新線索,一夜之間就橫死書房了?」
來福不懂,縮著脖子侍立,有些惶恐不安……關涯拱了拱手,低聲道:「殿下,夜梟派人去查了,薛二老爺死的當晚,府裡的狗沒有叫,守門的家丁也說沒見外人進出,如此說來,倒像是府裡人作案。」
「還有,據薛府的丫鬟說,薛二老爺死前一晚,曾收到一封匿名信,看了之後便心神不寧,還曾叮囑小廝備上車馬,說要出門……」
「匿名信?」李肇眸光一冷,「查出來是誰送的了嗎?」
「尚未。」關涯搖搖頭,「那丫鬟記不清送信人的模樣,隻道是尋常小廝打扮。但卑職揣測,此事多半和鄭國公府有關。怕是薛二老爺查到了什麼關鍵線索,才遭滅口……」
李肇慢慢夾起一個蒸餃,卻未入口,隻是拎在手裡端詳著,語氣輕慢卻含殺意。
「郭丕這老匹夫,下得了手。不過,他以為殺了薛慶廉,就能堵住真相?」
「殿下。」關涯猶豫了一下,低頭拱手。
「卑職聽說,鄭國公府那邊,郭丕已經快不行了。是不是……」
「不行了?」李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倒是會挑時候。一死了之,就能把事情帶墳裡去?沒那麼容易。就算死,也要把舊案,從肚子裡給孤剖出來……」
關涯心中一凜。
舊陵沼的案子牽扯太廣,別說鄭國公府,就算是當今聖上,隻怕也不願深究內情,揭開大梁皇朝的傷疤……
殿下重提舊事,無異於太歲頭上動土。
這一步險棋,太恐怖了。
殿下真是膽大包天。
「對了。」李肇像是想起了什麼,忽地扭頭直問:「幽篁居那邊如何了?」
關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殿下說的是妙真師父。
自從禦街遇刺,薛綏受傷,便一直被李肇安置在幽篁居養傷。
太子那天去過一次,往後便再沒去。
平常也看不出是什麼心意……
他斟酌道:「回殿下,張太醫每日都去診治,說是因禍得福,這箭傷倒是逼出了雪裡枯的餘毒,毒素清了大半。隻是到底損了氣血,傷了根本,不知要將養多少年月……」
李肇問:「她每日都做些什麼?」
關涯偷瞄他一眼,小聲道:「據卑職所聞,妙真師父很安靜,每日就是抄經、吃藥,倒是錦書姑姑與小昭姑娘,偶爾去採買藥材點心。」
李肇點點頭,拿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讓廚房燉些上好的燕窩,給她送過去。再告訴張懷誠,務必將她身子調理好,少一根髮絲,孤便唯他是問。」
關涯與來福對視一眼,不由暗自咋舌。
看來殿下對妙真師父,仍然很上心,上心到他們這些下屬,一個個都看不明白,對她到底是恨多一些,還是情多一些……
這兩人,剪不斷,理還亂。
來福突地想起一樁頭痛的事,連忙躬身。
「敢問殿下,那郭三姑娘如何處置?」
李肇不知在想什麼,漫不經心問:「哪個郭三姑娘?」
來福苦著一張白胖的臉,搓眉毛,「就是那個郭三姑娘呀,鄭國公府的……」
李肇好似這才回神,放下茶盞。
「著人打發了便是。」
來福心下有些不落忍,輕聲勸道:「郭三姑娘在府外等了好些天了,殿下始終不見……難免會讓人說些閑話……」
李肇沉下臉,「你喜歡做孤的主,那便由你去應付。」
來福一窒,慌忙應諾,「是。」
李肇回頭看了關涯一眼,起身正了正衣冠,掀簾而出。
「隨孤走後角門。」
關涯應聲,緊隨其後。
不料,李肇領著侍從剛踏過後角門的青石路面,便見檐下陰影裡,轉出一道纖弱身影。
「太子殿下留步……」
李肇頓足。
郭雲容踉蹌撲出,一襲素白襦裙,鬢髮微斜。那張曾在春日宴上巧笑倩兮的臉,此刻蒼白如紙,眼眶紅腫,如同兩顆熟透的桃子。
「殿下……求您救救鄭國公府……」
她聲音嘶啞,帶著哭腔上前,被兩名侍衛一左一右,橫刀攔下。
「求殿下垂憐雲容一二……」
郭雲容顫顫說著,看向李肇冷若冰霜的臉,眼淚便不爭氣地落下來,慢慢滑跪在地,叩首而拜。
「殿下若有所不便,能否讓雲容見一見薛姐姐……」
李肇:桃花上門,孤好難……
薛綏:看你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