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牢夜驚瀾
「還是喜歡你叫孤的名字。」
潮濕的牆壁上投下李肇被燈光拉長的影子。
寒氣彷彿滲在骨髓……
薛綏眼神閃爍了一下,雙唇微抿。
無言。
李肇見她這般,緩緩席地坐下。
「你早已知曉平樂的算計?」
「比殿下早一點。」薛綏輕輕點頭,眼波流轉間儘是從容,「從她送盧二姑娘奇楠木鐲時,我便知道。」
「那你也知道李桓會趁機栽贓?」李肇聲音低沉,指腹無意識拂過她單薄的囚衣,略帶沙啞。
薛綏擡眸與他對視,搖搖頭,慢聲道:
「平樂想一石二鳥,殺皇後,陷害我。而我想一石三鳥,保皇後、殺蕭貴妃、逼瘋平樂。李桓事先不會知曉蕭貴妃將命喪黃泉,不然也不會容我得逞……」
李肇冷聲一哼,「那他卻會想到借半塊西茲玉珏,大做文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已。
薛綏淡淡地笑:「這步棋,端王下得確實精妙。李桓是個狠厲非常的對手。」
李肇直勾勾地盯著薛綏,嘴角不自覺地向下撇:「說到底,還是你對他缺少防備,不讓他近身,他如何動得手腳……」
這話帶著酸澀的鼻音,似乎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埋怨……
平日裡冷峻威嚴的太子爺,此刻卻像一個被搶走心愛姑娘的少年郎,委屈、不甘。
薛綏垂眸,「我若防備太過,端王如何放心我在府中周旋?他越信我是棋子,便越會暴露破綻。」
李肇不再言語,從袖中掏出一個青瓷小瓶。
葯香混著清幽的柏子香漫開,是太醫院秘制的辟瘟散。
他蹲下身,指尖觸到她滾燙的額頭,將葯慢慢抹開,喉結在陰影裡重重滾動。
「不是精通醫理,對各類病症都了如指掌嗎?為何還能病成這樣?」
薛綏望著他眼底的血絲,「病中易讓人放鬆警惕。」
說罷頓了頓,她又輕聲詢問。
「錦書可有轉達我的意思?」
「嗯。」李肇悶聲應著,指腹碾過她的額際。
「今日蕭貴妃大殮,盧府那邊可有動靜?」
「嗯。」
「此次文嘉出力不少。」
「嗯。」
薛綏目光微凝,又不動聲色地問:「那日郭三姑娘送來的衣物,也是你的授意?受你之託?」
「嗯……」李肇指尖一頓,忽然擡頭,「不是。」
他急切解釋:「孤隻是得知她要來刑部大牢探望於你,暗中差人做了點手腳,將書信夾在其中,她並不知情。」
薛綏若有若無地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李肇以為她不信,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天地可鑒。除了你,孤不會信任任何人。」
薛綏忽然低笑:「我又沒說不信,殿下何須這般緊張……」
這不是暗指他在心虛麼?
李肇略一思忖,心頭湧起一陣不安,忽然扣住她的手腕,身子前傾,幾乎要貼到她的身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你可知,他們要孤如何?」
他力度很大,薛綏微微皺眉,他卻渾然未覺。
「他們要我娶郭三姑娘。」
「殿下該娶。」薛綏微微頷首,目光坦然地看著他,撥了撥身側的稻草,弄得簌簌作響。
「鄭國公手握重權,在朝中黨羽遍布,門生故吏眾多,這樁婚事對太子殿下有百利而無一害……」
「孤為你費盡心思,卻換不到你一句真心話?」
「殿下!」薛綏定定地看著他,微微嘆息,語氣誠懇而鄭重。
「這便是薛六的真心話。」
李肇心頭一抽,突地捏住她的下頜,拇指重重碾過破皮的唇角,「若是孤今夜劫獄……」
「那便正好如了端王的意。」薛綏推開他的手,拉了拉囚衣的領口,目光冷靜,說話一本正經。
「到時候,禦史台參奏太子目無法紀,強佔兄嫂,勾結西茲的摺子,會堆滿禦案。輕則禁足,重則失去儲君之位,不是正中端王和平樂下懷?」
李桓有什麼意圖,二人心裡透亮。
便是李肇忍住營救衝動,還有情絲蠱,橫豎左右,都是試探。
李肇啞聲:「孤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在牢裡受罪……」
許是覺得自己說得太過深情,又冷冷偏開頭,生硬地補了一句。
「情絲蠱一體雙生,你死可以,孤不想奉陪!」
「殿下認為,我是會輕易尋死的人麼?」薛綏目光灼灼,勉力撐起身子,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冷笑,「十年前我都能從白骨堆裡爬出來,如今自然能等到撥雲見日……」
她忽然劇烈咳嗽,單薄的肩膀在囚衣下劇烈顫抖,冷汗浸透鬢角卻字字清晰。
「不要上當,端王巴不得殿下亂了陣腳,自投羅網……」
李肇看她咳得難受,臉色瞬間好轉許多。
他擡起手,慢慢撫上薛綏的後背,動作輕柔得彷彿觸碰易碎的珍寶。
「你要孤如何?」
「娶郭雲容,藉助鄭國公府,拉攏各方勢力,穩固太子之位,再慢慢剷除端王黨羽,掃清朝堂障礙,以圖後計……」
薛綏的聲音混著咳嗽,卻異常清晰,平靜。
與謝皇後說得一般無二。
不帶半點兒女私情……
本是尋常,她一貫如此。
但此刻,在潮濕陰暗的地牢中,一句沒有半分情感的冷靜分析,卻如利刃般刺進心底,攪得李肇眼眶發燙,喉頭泛起腥甜。
「薛平安——」
情絲蠱像蟻蟲啃噬一般,在經脈中亂竄,灼燒著每一寸知覺。
他倏地俯身,唇瓣擦過她耳垂。
「若我此刻吻你,算不算自投羅網?」
「太子殿下大可不必衝動。自古無情之人,方能成事。譬如端王……」
未盡的話語,被驟然封緘。
李肇發狠般咬住她下唇,血腥氣混著青梅酒香,在彼此唇齒間瀰漫。
遠處有雜亂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薛綏微微睜大眼睛。
李肇不僅不收手,反而用力將她抵在石壁上,吻得更深,直到她因窒息輕捶他的肩頭。
「薛平安。」李肇氣息紊亂,喘息般將額頭抵住她的。
「十年前沒在普濟寺掐死你,是孤此生大錯。」
薛綏囚衣下的脊背貼著冰涼的石壁,卻覺得他掌心灼熱。
她穩了穩心神,抵住他肩膀,聽著他擂鼓般的心跳,面不改色。
「殿下現在動手也來得及……」
李肇喉間溢出一聲冷笑。
好狠的婦人……
「你當真鐵石心腸——」
聲音未落,外頭傳來關涯急切的聲音。
「太子殿下!端王殿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