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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故人之禮

問九卿 姒錦 6153 2025-06-21 11:14

  

  第275章故人之禮

  整個朱雀大街,驟然冷卻。

  一群官員的臉孔僵住,化為驚愕。

  李肇勒住韁繩,烏騅馬立起,發出一聲長嘶。

  他居高臨下,冰冷的目光釘在那個被按在地上、猶自掙紮嘶吼的「乞丐」身上,沉默未言。

  「放肆!何人在此喧嘩驚駕?污衊朝廷重臣。」儀仗前方,一位身著緋袍的禮部官員厲聲呵斥,額上青筋暴跳。

  「帶下去,休得衝撞儀仗!」

  那「乞丐」彷彿豁出了性命,被按得臉貼地,依舊奮力昂起,死死盯著高踞馬上的李肇,聲嘶力竭地重複著,血淚般控訴。

  「殿下!鄭國公府大房長子郭照懷,利用職權,勾結奸商,倒賣軍需……黑風口雪災,前線將士凍餓而死,疫病橫行……那些救命糧草……禦寒的棉衣和藥材……都被這群蠹蟲貪了去……換了金山銀山……」

  他額頭蹭出血痕。

  拉扯中,又從懷中掏出帶血的賬簿和密信,用儘力氣,跑向李肇的馬前。

  「草民有郭家四公子郭照軒親筆罪證,及郭家剋扣軍需賬冊!請太子殿下過目。」

  「罪證在此,不容抵賴——求殿下明鑒!為枉死的將士申冤……」

  「嘩——」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喪盡天良!畜生!喝兵血的畜生!」

  聲浪掀天。方才的寂靜被更洶湧的聲浪取代。

  賬簿和密信就落在李肇馬前的青石闆上。

  一本線裝冊子,紙頁泛黃,邊角捲起。

  四周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馬背上的儲君身上。

  這時,郭丕方才如夢初醒,氣急敗壞地尖聲喊叫。

  「拿下!快把這污衊朝廷命官、驚擾儀仗的瘋子拿下!」

  幾個如狼似虎的兵士立刻撲上去,死死按住還在掙紮嘶喊的「乞丐」,捂住他的嘴,將他剩下的話全堵在喉嚨裡。

  另有兩個兵士則快步上前,就要去撿地上賬冊。

  「慢著!」

  一道低沉而威壓的聲音響起。

  李肇緩緩擡手。

  戴著玄鐵護臂的手掌在日光下冷硬如冰。

  擡落間不帶一絲煙火氣。

  「關涯。」

  「屬下在!」

  「呈上來。」

  一直緊隨在李肇馬後的漢子,腰懸長刀,沉聲抱拳領命,下馬俯身,將賬簿高高托起,恭敬呈上。

  李肇垂眸接過翻閱,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鄭國公,你有何話可說?」

  郭丕尚未開口辯駁,郭照懷便變了臉色。

  但他自忖心中有數,挺直了腰桿,還算鎮定。

  「啟稟太子殿下,此事純屬誣衊。自西疆戰事初啟,便有人勾結逆黨惡意構陷,想毀我郭家,動搖朝局安穩。賬冊是假的。所謂密信,也定是偽造。」

  「是不是假的,驗過便知。」

  李肇的聲音冷淡,沒有一絲起伏。

  「元蒼。」

  「屬下在!」元蒼立刻上前。

  「傳刑部司直、大理寺評事,精通文書錢糧的主簿、錄事前來,對照兵部存檔及軍需案卷宗,勘驗筆跡、數目,逐筆核對。」李肇的聲音清晰冷冽。

  「遵命!」元蒼領命而去。

  不多時,幾名身著文官服飾的官員疾步趨前。

  他們皆是掌管司法刑獄,負責文書勘驗、證據核查的屬官,精通刑名、錢糧、文書鑒定。

  李桓見狀微微皺眉,上前壓著聲音,行了個禮。

  「太子殿下,不如先行回宮,再差人詳細查驗……大街上人多眼雜,難免擾了體統,多生事端……」

  「就在此地,當眾勘驗。」

  李肇語氣冷硬,望向屬官手中的賬簿,還是一個字。

  「驗。」

  幾名屬官不敢怠慢,立刻圍攏到關涯身邊。

  「太子殿下!」鄭國公郭丕終於無法再保持沉默。

  他鬚髮皆張,排眾而出,朝著李肇長揖及地,聲音帶著悲憤的顫抖。

  「今日之事,分明是逆黨蓄謀已久的栽贓陷害!我郭家世代忠良,老夫更是曾為朝廷鎮守西疆十餘載……何曾有過半分通敵之心?請殿下明察!萬不可聽信此等瘋癲之言,寒了忠臣良將之心啊!」

  他一番話說得義正詞嚴,老淚縱橫,彷彿受了天大的冤屈。

  然而,他話音未落,人群中爆發出一個更加憤怒、更加嘶啞的吼聲,蓋過了他的悲鳴:

  「放你娘的狗臭屁——郭老狗!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孫子貪墨的,是老子兒子的救命糧!是染上疫病沒藥治、咳血咳到死的兄弟們的人命錢……蒼天有眼啊……太子殿下得勝還朝,一定要為死去的將士們報仇啊……」

  吼出這話的,是一位捶胸頓足、痛失愛子的白髮老農。

  他雙目赤紅,若非被身邊人死死拉住,幾乎要衝出來撕咬鄭國公!

  「對!殺了他們!」

  「為死去的將士報仇!」

  「狗官!還命來,血債血償!」

  群情激憤,民怨瞬間被點燃。

  壓抑的憤怒如同火山爆發,聲討的怒吼匯聚成滔天巨浪,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勛貴,此刻隻剩下驚惶與緊張。

  庶民當街衝擊儀仗,立朝以來從未有過。

  這些民眾看似是自發的受害者,又像是受人操控。

  選這樣的場合,分明是要逼朝廷表態。

  「鄭國公,不要幹擾屬官勘驗取證。」

  李肇端坐馬上,目光冰冷地掃過全場,最終落向宗室百官那一片死寂的人影上。

  停頓一瞬,再次冷笑一聲。

  「東宮右衛率聽令:凡有阻撓查驗、銷毀證據者,視為同案犯究查。」

  「遵命!」

  翻頁的窸窣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刺耳。

  屬官們時而低聲交流,神情越來越凝重。

  刑部司直反覆比對,最終對李肇緩緩、卻無比肯定地點了點頭。

  「啟稟殿下:經下官等詳加比對,此冊筆跡與兵部庫房存檔中的親筆籤押、批註筆跡,完全吻合,系同一人所書無疑。」

  那主簿也緊接著道:「冊中所載軍糧、棉衣、藥材等物數目、時間、交接方,與軍需貪腐案卷宗中已查實的虧空數目,多處節點吻合。」

  鐵證如山!

  不需要宣判,此話已經說明了一切。

  「撲通!」

  一直強撐的郭照懷,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盡。

  他嘴唇哆嗦著,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不可能的,哪有什麼軍需賬簿?是假的。祖父,這一定是假的。」

  鄭國公郭丕眼前一黑,踉蹌一步,被身側的侍衛扶住才沒有栽倒。

  他指著癱軟在地的孫子,手指顫抖著,竟是一口氣堵在喉頭,生生暈厥過去。

  「國公爺!」

  「祖父!」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李肇冷漠地看著眼前的混亂。

  半晌,才緩緩擡手,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

  洶湧的聲浪平息下來,隻剩下壓抑的啜泣。

  一束束百姓的目光,都聚在太子身上,渴望著……

  「鄭國公府郭照懷——」李肇終是出聲,「身為兵部庫部員外郎,監守自盜,倒賣軍需,貪墨糧餉,緻前線將士凍餒疫死,罪證確鑿,罪無可赦。」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彷彿要傳遍禦街的每一個角落。

  「即刻押送刑部大牢,嚴加看管,待孤面聖後,詳審定罪!」

  說罷,他又望向昏厥欲倒的郭丕。

  「鄭國公郭丕,教孫無方,禦下不嚴,難辭其咎!即刻起,禁足於府中,閉門思過。府中一應人等,非詔不得擅離!違者,以同謀論處……」

  李肇未請皇帝聖令,便當街處置位高權重的鄭國公。

  隻因他手上有一柄尚方寶劍,是崇昭帝親自允他「便宜行事」,這皇權賦予的威壓,形同聖旨,無人敢質疑他此刻的決斷。

  「拿下!」關涯厲聲重複,一揮手,如狼似虎的禁軍親衛立刻上前,毫不客氣地將郭照懷如同死狗般拖了起來。

  郭照懷全身癱軟,目光渙散無神。

  他想不通,為何落得如此境地……

  賬冊早就銷毀殆盡,怎會落在一個驛卒的手上?

  還有郭照軒那個混賬東西,何故會背叛家族,手寫罪證?

  他疑竇叢生,卻無從辯駁。

  大街上,也是鴉雀無聲,唯有風過旗幡的獵獵作響。

  誰也沒有想到,東宮竟在禦街之上問罪。

  殺伐決斷,雷霆手段。

  沒有給鄭國公府任何喘息和轉圜的餘地……

  「太子殿下英明!」短暫的死寂後,不知是誰帶頭,百官中許多人,尤其是太子一系和與郭家有嫌隙的官員,紛紛躬身附和。

  李桓看著面如死灰的郭丕,眼神複雜難明。

  「太子明察秋毫,當機立斷,臣等拜服。」

  「皇兄過譽了,不過是為君父分憂,何足掛齒。」

  處理完這驚天巨變,李肇的目光,再一次,冰冷地,投向了茶樓二層那半卷的竹簾。

  簾後,那道身影依舊靜靜佇立,帷帽上的輕紗在微風中拂動,彷彿隻是禦街萬千看客中不起眼的一個,那場由她親手點燃、幾乎要焚毀一個頂級勛貴的風暴,與她毫無幹係。

  李肇眼底微冷。

  無聲的驚濤駭浪在虛空中轟然炸響。

  蠱毒的糾纏,解蠱的剜心,西疆的烽煙,京城的暗湧……

  無數畫面碎片般閃過,最終定格在彼此眼中——

  一個是古佛青燈下冷徹骨髓的復仇者。

  一個是屍山血海裡淬鍊歸來的鐵血儲君。

  中間隔著的,是禦街的喧囂,是權力的鴻溝,是再也無法彌合的深淵。

  李肇深深看了一眼,然後,猛地一勒韁繩。

  「駕!」

  烏騅長嘶一聲,揚起前蹄。

  身後的混亂、哭嚎、議論,或是敬畏,全被玄甲覆蓋的脊背遠遠拋卻在後,大氅獵獵狂舞,如同燃燒的旌旗,堅定不移地逼著他朝著洞開的承天門,朝著那座象徵著至高權力的巍峨皇城,疾馳而去……

  灰衣的小尼,玄甲的儲君,在這權力與仇恨交織的修羅場中,完成了一次無聲的交接。

  薛綏遞出了那把「罪證」的刀,李肇則用最冷酷的威權,親手為她斬下仇敵……

  紅塵萬丈,這一局,她贏得冷酷而完美。

  塵埃,終於落定。

  然而風暴,才剛剛開始。

  -

  茶樓二層,竹簾輕晃。

  錦書上前一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喘。

  「姑娘,事成了。可您的傷……」

  薛綏沒有回應。

  她緩緩擡起方才攥緊的左手,攤開掌心。

  腕間佛珠斷裂,那截細繩仍在。

  「皮外傷,無妨。」

  沉默許久,才又極輕極淡地嘆了聲。

  「回吧。」

  她轉身,裙裾拂過滾落在地的幾顆檀木珠子,未曾停留。

  茶樓的後巷,一輛半舊的馬車等候多時。

  車夫是個面貌憨厚的老漢,見她們出來,默默放下腳凳。

  薛綏踩著腳凳登車,錦書三人緊隨其後。

  車簾放下,隔絕了外間的一切。

  清泠的轆轆聲碾過青石闆,朝著城外水月庵的方向駛去。

  前方,是正在緩緩散去、議論紛紛的人潮。

  薛綏所乘的馬車,如同匯入江河的一滴水,毫不起眼。

  車廂內光線昏暗,氣氛沉凝。

  她摘下帷帽,露出一張清瘦得近乎透明的臉。

  「鄭國公府這潭渾水,總算是攪動了。」

  錦書應是。

  「太子的手段,比預想中更為利落。」

  小昭聽不出二人話裡的機鋒,眼巴巴看著薛綏胳膊上的傷,很是沮喪。

  「都怪婢子應變不力,光顧著瞧太子凱旋的熱鬧去了……下次定當全神戒備,不會再讓姑娘受傷……」

  薛綏唇角微揚,似笑,而不笑。

  她又何嘗不是因看熱鬧而失了神?

  隻是,那針對她的刺殺來得蹊蹺,當真是平樂的示意,還是有人故布疑陣,想將她捲入爭鬥的漩渦?

  她靠坐在廂壁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疲憊的陰影。

  那場驚心動魄的算計與隔空交鋒,彷彿耗盡了她的力氣。

  錦書不敢打擾,隻將車簾掀起一角,讓微涼的、帶著雨後塵土氣息的風透進來。

  馬車出城後,速度慢了下來。

  車輪碾過黃土,揚起細微的塵埃。

  遠處,水月庵所在的山巒輪廓,在澄澈的秋空下,已隱約可見。

  青灰色的山脊沉默而安穩。

  就在即將轉出官道時……

  馬車猛地一震。

  車簾外,傳來車夫緊張的聲音。

  「姑娘,前面……有人攔車。」

  薛綏緩緩睜開眼,掀開車窗簾幔的一角。

  隻見那條遮陰蔽日的岔道上,停著一輛沒有徽記但規制不俗的青幔馬車。

  車轅上,坐著的正是太子李肇身邊那位總是笑眯眯的大太監,來福公公。

  「妙真師父安好。」

  來福見車簾掀開,快步走到薛綏的車窗前,深深一揖。

  「太子殿下口諭:今日禦街襲擾,師父受驚了。殿下在幽篁居略備清茶,為師父壓驚。萬請師父移步一敘。」

  薛綏擡眸,車窗外的微光落在她清瘦的臉上,眸底無波無瀾。

  「替我回稟殿下,貧尼方外之人,不便涉足紅塵之事。」

  「妙真師父——」

  來福頓了頓,壓低聲音,笑得見牙不見眼。

  「殿下說,『故人之禮,不可不答』。」

  不留餘地,不容抗拒。

  是李肇。

  原來的李肇。

  來福:唉,何苦為難我一個凈身的人……

  李肇:給孤拉下去,重重……賞一百兩。

  來福:我可以,我怎麼都可以!請盡情折磨我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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