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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他們先來了

天下長甯 知白 7535 2025-06-04 10:56

  徐府。

  作為大甯立國之後的第一位宰相,權力結構幾乎完全繼承了楚時候的規模。

  宰相府就是徐績日常辦公的地方,雖然距離未央宮也不是很遠,可這無疑給了他絕對的自由,也讓他看起來擁有近乎于至高無上的地位。

  宰相府極大的那間書房裡有一張大到讓人難以置信的桌案,從這頭到那頭差不多需要走上八十步。

  書桌中間那一條镂空,雕刻着讓人過目難忘的萬裡山河圖。

  平日裡官員們就分坐在這長長的桌案兩側處理公務,而徐績就坐在書桌的最遠端。

  夜深的時候,這書房總算也歸于安靜。

  徐績沿着桌案一步一步的走,他的手放在桌案上感受着這張桌子上象征着的巨大權力。

  “明堂。”

  一個看起來頭發花白的老者俯身走到徐績身邊:“應該是出事了。”

  徐績看了看他,沒有接話。

  他繼續往前走,手指依然沒有離開那萬裡江山圖。

  “明堂。”

  老者彎着腰跟在他身後繼續說道:“布衣失蹤了,他在安排完斷線之後就沒了蹤迹,我猜着應該是廷尉府下了手,明堂......”

  徐績嗯了一聲:“我知道你隻有這一個兒子,布衣是在府裡長大的,小時候我也經常抱他,我也是把他當晚輩來看待。”

  老者眼眶微微濕潤:“布衣一直都将明堂看做他人生的榜樣,也将明堂視為最敬重的長輩......”

  他的話第二次被徐績打斷。

  徐績道:“布衣是個聰明孩子。”

  老者張了張嘴,似乎已經明白了徐公的态度。

  “老薛。”

  徐績走到門口負手而立,擡頭看着遠空之上那一輪分外皎潔的明月。

  “你有沒有發現就算都是晴空夜裡也是不一樣的,有時候滿天繁星,有時候一輪皎月,星辰璀璨的時候月亮就沒有那麼明亮,月亮光華奪目的時候星辰就黯然失色。”

  老薛還是彎着腰回應:“老奴也好奇。”

  徐績道:“沒什麼好奇的,天下道理就該如此。”

  他看着那一輪皎月像是有些出神。

  “大甯立國人才濟濟,每個人都像是天上一顆璀璨星辰。”

  徐績擡起手指向明月:“可陛下是月啊,總是那麼光華奪目,所以再璀璨的星辰也得收起自己的光芒,也得在月下黯然。”

  老薛再次張了張嘴,可他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想打斷徐公的話,他想讓徐公救他的兒子,可是不敢,他已經習慣了在徐公面前唯命是從。

  “昨日一場小朝會,風向就變了。”

  徐績語氣平淡的說着話,可是這平淡之中盡是黯然。

  “三品以上的,我以為他們都會明白我的苦心,隻要按照我的預想進行朝堂改制,他們将來都是輔臣。”

  徐績道:“他們在和我表忠心的時候,一個個恨不得趴在地上說話,可陛下隻用了這樣一件小到無關痛癢的事來試探他們,他們就原形畢露。”

  “陛下是真的隻想為那些稍顯無辜的人開一條恩路?當然也是,可那隻是表象,陛下是用這樣一件小事來測測人心,看看這三品以上的官員有幾個是站在我徐績那邊的。”

  徐績自嘲一笑。

  “我不贊成,他們不開口,但紛紛點頭,陛下問我為何不贊成,我說國法既然定了就該嚴苛執行不能有絲毫妥協,今日改一點,明日改一點,那豈不早晚亂了規矩。”

  “陛下問他們,你們是不是和徐績一個看法?他們啊,一開始還真是點頭來着,可就是沒人敢直接說是的陛下,我們和徐公都是一個看法。”

  “陸重樓說,大甯立國是推翻了一個錯的王朝,而大甯的律法有九成是從舊楚沿用下來,這些律法是不是也過時了,是不是也需要補缺,是不是也需要改變?”

  “他站起來看着我說這不是什麼妥協而是改善,律法一成不變就跟不上時代往前走,舊楚如果都是對的就該堅持不變,那當初又為何要推翻舊楚?”

  徐績回頭看向老薛:“陛下隻是點了點頭,他們那群人立刻就變了風向,一個個的表态說贊成陸重樓的想法,那真的是陸重樓的想法?”

  老薛已經有二十年沒在徐公身上看到這種淡淡悲涼,如果是在過去的話他一定會心疼,可現在他沒空心疼徐公,因為他的兒子不見了。

  他耐着性子聽徐公說話,沒有打斷已經算忠心耿耿。

  “老薛。”

  徐績道:“我執掌朝權二十年,可能真的太久了。”

  他想說,久到我已經生出錯覺來,我可以靠着這二十年大權獨攬去對抗皇權,去對抗那天空之中唯一的一輪皎月。

  聚星辰之力,破獨明之月。

  是不是可笑,可是這可笑之事出了我徐績誰還敢想敢做?

  徐績再次看向老薛:“老薛,趁着布衣應該還能堅持你自己走吧,你跟我幾十年,我能給你的也就是這點自由。”

  老薛咧嘴苦笑,眼神渙散。

  徐績:“我......”

  後邊的話沒有說出來,他擺了擺手示意老薛可以退下了。

  這位獨攬大權二十年的宰相擡頭看着那輪皎月,眼神裡的不甘和憤恨如同箭一樣。

  “陛下甚至沒有自己開口,隻是讓陸重樓代他說了那樣幾句不疼不癢的話,可是我卻忘了見風使舵的人他們看到風起就夠了,哪裡會等到風大。”

  老薛沉默了很久,然後撩袍跪下來給徐績磕了幾個頭,他扶着桌子顫巍巍起身,再看徐公,背影更為蒼涼。

  轉身離開的内府管事回到住處,這裡是一排三間單獨的房子,能在相府裡有這樣的住處,足可見他的地位确實非同尋常。

  可是有什麼用呢?

  “徐公啊......你真的是在相位上坐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你已經忘了這相位是如何來的。”

  他扶着桌子坐下來,這一刻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

  徐公站在書房門口看着那一輪明亮到刺痛眼睛的月怔怔出神,而這位跟随了徐公多年的内府管事則坐在那一直發呆。

  大概過了差不多能有半個多時辰,老薛像是才從什麼抽離于世界之外的地方回過神來。

  他起身尋了一條布帶挂在房梁上,站在那又開始發呆。

  “兒啊,不是爹不想救你,我早就和你說過了你該明白徐公斷線的手段,如今你我父子也是這要被斷開的線了。”

  老薛已經沒有眼淚流了,眼睛幹澀的像是塞滿了沙子一樣隻有疼隻有血。

  “爹先走一步去那邊等你,到了那邊之後你一定得學會聽話,我比你......了解徐公。”

  老薛伸着脖子要把自己挂在那條布帶上,可下一息他忽然又把頭縮回來。

  “不行,我得救你!”

  老薛要從凳子上下來,嘴裡嘀嘀咕咕的說着:“你是我的兒啊,徐公不救你我得救你。”

  就在他馬上就要下來的那一刻,房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

  不久之前剛剛殺了褚露薇的年輕男人臉色有些難看的進門:“薛叔,何必這樣呢。”

  老薛看到他的時候眼神一亮:“紫墨,你幫我去救你布衣弟弟,他......”

  “薛叔,我是說你何必要下來?”

  被稱為紫墨的冷酷男人一伸手掐住了老薛的脖子,單臂把老薛舉高挂在了那條布帶上。

  “徐公給你自己走的機會,你偏偏不想要。”

  譚紫墨聲音森寒:“布衣是他自己不小心,誰做事不夠謹慎就肯定要出事。”

  他把老薛挂好之後,雙手抓着老薛的腳踝往地上一坐。

  “薛叔,當年徐公撿到我之後把我交給你收養,我差不多是和布衣一起長大的,你知道我有多敬重你,但你今天有點讓我看不起。”

  挂在那老薛不停的掙紮着,但又有什麼意義呢。

  譚紫墨就這樣拽了一會兒,老薛的身子變得僵硬。

  他起身道:“也算你自己走了,我一會兒見了徐公會這樣告訴他,你在老家的親人,徐公自會派人好好照看。”

  說完後他看了一眼那搖搖晃晃的屍體,轉身離開。

  書房門口。

  徐績已經站在這很久了,月色越發清冷,照着他那張臉也越發森白,白的像是混迹在人間夜晚的孤魂野鬼。

  “我還什麼都沒有做,一招都沒出。”

  徐績自言自語。

  “陛下啊,你是用這樣的方式在彰顯皇權威嚴嗎?”

  就在這時候譚紫墨腳步很輕的走過來,到近前俯身:“明堂,薛叔自己走了。”

  徐績嗯了一聲:“明天一早你送送他,他跟了我很多年......”

  譚紫墨點頭:“知道了。”

  徐績道:“布衣應該在廷尉府,他知道的說多不多說少,可足以讓陛下借此來扳倒我......縱然我不能一直都在相位上,我也不能是一個壞了名聲被趕走的人。”

  譚紫墨道:“我派人去知會一聲,這麼多年來的經營總不至于連這點事都辦不好,看現在這個形勢陛下應該也要趁機動一動廷尉府,趁着我們的人還沒暴露出來讓他把事辦了吧。”

  徐績點頭:“所有難辦的事曆來都交給你,可我從來都沒有不安心過。”

  譚紫墨俯身一拜後轉身離開。

  徐績這個夜裡沒有睡下,在天色最重的時候他讓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去參加朝會。

  到未央宮門口的時候他發現有些不大對勁,讓他心裡很不舒服的不大對勁。

  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了,他每天都是第一個到未央宮門外等着開宮門,所有朝臣都必然會比他來的晚,他永遠都是第一,每一個朝臣來的時候,都會看到徐公已經站在宮門口等着了。

  從朝臣們确定了他什麼時候會到宮門開始,就沒有人會在這個時辰之前出現在未央宮外。

  可是今日,竟是有不少人已經在宮門外等着了,他們還是按照品級站在屬于他們的位置上,最前邊那個空位給他留着。

  可是,他們先來了。

  “明堂。”

  在場的文武官員整齊的俯身行禮,這一聲明堂之中依然顯得有那麼真摯的敬畏。

  可是,他們先來了。

  徐績微微颔首穿過人群,走到最前邊站好。

  站了一會兒他忽然扭頭看向身後的文武官員,那些站着的,閑聊的,發呆的,全都同時看向他。

  沒有人知道徐績在這一刻想了些什麼,但他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他好像很滿意朝臣們的舉動,也很滿意朝臣們的敬重。

  可是,他們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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