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辦的話說的清楚明白,但信仰不能讨價還價。”
無去處俯身行禮:“告辭。”
葉無坷道:“再會。”
無去處覺得和葉千辦不會再會了,雖然他依然覺得葉千辦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葉千辦的話意思很清楚,禅宗想回歸中原首先要做到聽話。
無去處知道自己不是個合格的僧人,所以他自知沒資格代表禅宗答應什麼。
最主要,他覺得大甯皇帝陛下胸懷寬廣一定比葉千辦好說話。
更主要的是,他覺得宗門不該成為工具。
帶着懷裡的孩子離開,他依然朝着執子山的方向進發。
走了大概十幾裡後,他遇到了一群來自漠北的人。
看到他身上的白色僧衣,這群人紛紛駐足朝他行禮。
這種場景無去處格外熟悉,所以一下子就讓他回到了在月知國那樣的舒适。
當年中原禅宗大規模逃離,其中不少逃到漠北。
漠北諸多小國也都以禅宗為國宗,白衣僧在他們那邊地位崇高。
不到半個時辰,他就被請到了一片營地。
這個營地屬于漠北屈渤國,是大甯以北黑武以南諸多小國之中實力比較強大的一個。
屈渤國曆來都是黑武屬國,也是黑武南疆邊軍的兵源地之一。
屈渤國這次來了不少人,國君耶律松石也來了。
此時把無去處邀請來做客的,是屈渤國地位很高的左賢王耶律機。
屈渤國盛産騎兵,黑武南疆邊軍的狼騎有數萬人,其中小半來自屈渤一國。
“禅師來自月知?”
耶律機陪笑着問道:“那不知禅師來這是有什麼想做的事?還是有什麼想見的人?”
無去處回答:“我要去執子山下等大甯皇帝陛下。”
耶律機一愣。
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白衣僧回答的如此痛快,甚至沒有一絲遮掩。
“禅師要見甯國皇帝有是為了什麼?”
“想請大甯皇帝陛下準許禅宗回歸中原。”
旁邊一個屈渤國官員忍不住笑出聲,這聲音引得無去處看過去。
耶律機臉色一變,回頭看向那笑出聲的官員:“你在笑什麼?”
那官員臉色瞬間就白了,連忙起身道:“我是覺得這件事肯定辦不成......”
耶律機道:“禅師要辦的事不管辦的成還是辦不成,都值得尊敬,你卻在譏笑禅師的大勇無畏?”
那官員還要解釋,耶律機一擺手:“拉出去打一百軍棍。”
别說一百軍棍,而是軍棍就能要人命。
耶律機卻不管那官員的哀求,一個眼神就讓手下人明白要往死裡打。
這種事無去處也是第一次遇到,他想求個情的時候,外邊的人已經進來複命,說那官員被打死了。
“對禅師不敬,就該死。”
耶律機道:“我屈渤國以禅宗為根基,上上下下都是禅宗摯誠信徒,不管是誰,都不能對禅宗輕視,更不能羞辱。”
他笑着說道:“我看禅師也不必去見大甯皇帝,不如我來引薦,禅師可去見黑武汗皇陛下。”
無去處搖頭:“不去黑武。”
耶律機還要再說什麼,他身後站着的年輕人忽然開口道:“禅師家在中原,想回的也是中原,左賢王想請他去黑武,禅師自然是不能答應。”
也不知道為什麼,耶律機剛剛還随随便便就處死了一個地位不低的官員。
那看起來身份普通的年輕人直接打斷他,耶律機卻一點兒都不生氣。
看向那年輕人的眼神之中,甚至還有幾分忌憚。
“你說的也有理。”
耶律機笑着介紹道:“禅師,這位是我府裡的先生,他叫瀚海明眸。”
無去處微微俯身行禮,而那年輕人則以禅宗禮節回禮。
“禅師。”
瀚海明眸道:“我聽聞你是從南邊過來,應該經過了甯人的營地?是否已經見過甯國官員?”
無去處回答:“我見到了甯國的葉無坷。”
一聽到這句話,這屋子裡的人眼神全都變了一下。
不是他們不想掩飾,是根本就掩飾不住。
葉無坷這三個字,如今的分量确實有些重的可怕。
大甯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年紀輕輕已是鴻胪寺卿。
這個人對于黑武人來說還是仇人,黑武世子闊可敵厥鹿就是被他所殺。
而且,是在黑武城關門外當着那麼多黑武人的面所殺。
瀚海明眸看起來大概二十歲左右,儀表堂堂。
頭發微微有些卷曲,膚色很白,一雙眼睛并非黑色,看着十分明亮。
“既然已經見過葉無坷,那他是否答應了禅師請求?”
無去處回答道:“沒答應,他說若禅宗想要回歸中原首先要聽話。”
瀚海明眸眼神又亮了一下。
無去處的回答讓他明白,這個大和尚在甯人那吃了閉門羹。
甯人對禅宗的态度他很清楚,畢竟當年禅宗在中原的名聲可不好。
禅宗在黑武的名聲,也不好。
當初那些從中原逃離出來的禅宗僧人一路北上,有一部分到達黑武。
他們試圖用帶來的大量财富收買黑武官員,想在黑武之内迅速立足。
這些僧人的手段十分了得,他們蠱惑人心的話術也十分了得。
隻短短幾年,禅宗在黑武之内就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勢力。
可黑武不是中原,劍門也不是道宗那樣仁慈。
劍門眼見着禅宗在黑武發展迅猛,直接出手将禅宗在黑武内的勢力近乎連根斬斷。
之後不久,黑武就發生了極為慘烈的滅禅慘案。
在黑武建立起來的上百座禅寺被付之一炬,數萬僧衆被屠戮殆盡。
自此之後,禅宗再也不敢往黑武傳教。
瀚海明眸對無去處說道:“以禅師一人之力想要說服甯人恐怕艱難。”
他在無去處對面坐下來,語氣誠摯的說道:“其實我屈渤國内的禅宗生存也艱難。”
無去處問:“為何?”
瀚海明眸歎了口氣:“因為黑武人不喜歡禅宗。”
無去處點頭。
瀚海明眸道:“所以左賢王這次來執子山,也是想和大甯皇帝暗中接觸。”
“若能得大甯皇帝陛下準許,屈渤國願意脫離黑武歸順大甯。”
“所以在這一點上來看,我們與禅師的意願相同,隻是......與禅師所遇到的困難也基本相同。”
他語氣複雜起來。
“禅宗想要回歸中原,可中原百姓還恨着禅宗,想回去,談何容易?”
“屈渤國想歸順大甯,可黑武邊軍狼騎有小半出自屈渤,兩國兩年征戰,甯人當然也恨着我屈渤。”
“如果沒有什麼足以改變甯人看法的大事發生,屈渤國歸順大甯之事與禅師想回歸中原之事一樣,都難以成功。”
他說到這,語氣重新摯誠起來:“所以我想請禅師考慮,若要回月知去,我們可為禅師提供盤纏,并且派兵馬護送。”
“若禅師不想回月知可暫時在我屈渤國定居,我們可以為禅師建造寺廟宣揚佛法。”
無去處合十俯身:“多謝關照,我還是想見到大甯皇帝陛下。”
瀚海明眸道:“我們也想見到,實在艱難。”
此時耶律機附和道:“屈渤國雖小,可也是一國,尚且難以在大甯皇帝面前說話,禅師隻是一人,想見到甯帝的機會更為渺茫。”
無去處道:“再渺茫,也要試試。”
耶律機問他:“那禅師可有計劃?”
無去處回答:“待大甯皇帝到了,我邊去求見。”
耶律機搖頭:“不可能見的到。”
瀚海明眸道:“我們此前也在商量這事,禅師運氣好還見到了葉無坷,我們想求見葉無坷都不得見,更何況是甯帝。”
“葉無坷如今是甯帝面前的重臣,他的一言一行對甯帝頗有影響,若能說服他,自然便多了幾分機會。”
“可問題就在于,若我是葉無坷也不會輕易相信,光憑你我兩張嘴,葉無坷就能笃信我們誠意十足?”
無去處道:“誠信所緻,自然可信。”
瀚海明眸還是搖頭:“再誠信的言語,也不如一件大禮。”
無去處道:“我身無一物。”
瀚海明眸道:“禅師莫不是以為甯帝喜歡金銀财物?”
無去處想了想,回答:“你的意思是,甯帝想要看的是證明。”
瀚海明眸嗯了一聲:“沒錯,證明我們與黑武決裂之心,而禅師要證明的,是禅宗不會如楚時候那樣成為禍端。”
無去處思考良久,搖頭:“無法證明。”
瀚海明眸道:“無法證明禅宗不是原來的禅宗,那就證明禅宗願為大甯效力。”
無去處道:“那你所言與葉無坷所言又有什麼區别?我與他說過,信仰,不可讨價還價。”
“禅師所言極是。”
瀚海明眸道:“所以我們商量的辦法,與禅師大概無關了。”
他吩咐道:“給禅師準備氈房休息,不要打擾了他。”
說完後他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禅師請随我的人去休息吧。”
無去處問:“你們商量的辦法是什麼?”
瀚海明眸:“禅師不想為大甯效力,那此事便與禅師無關,哪怕我們做這件事萬分兇險也需禅師這樣的人相助,但也不能強求。”
無去處道:“你可以說說。”
瀚海明眸看向耶律機,耶律機則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說。
瀚海明眸道:“我們打算刺殺黑武汗皇,隻有如此才能證明我們歸順大甯之心。”
無去處顯然被震撼了一下:“刺殺黑武汗皇?”
瀚海明眸道:“雖然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可也唯有如此才能讓人信服。”
“若是隻刺殺一個黑武貴族,甯人便會以為這是我們與黑武人定下的苦肉計。”
“到時候,甯人不要我們,黑武人也不要我們,屈渤國百萬之衆,必成屍骸。”
他行禮道:“還請禅師不要将此事洩露,感激不盡。”
無去處道:“我不會說關于别人的事。”
瀚海明眸道:“那就請禅師先去休息,我們再商議一陣,晚些時候,我們與禅師一起進齋飯。”
無去處:“黑武汗皇身邊高手如雲,更有劍門在,你們想殺他,無異于以卵擊石。”
瀚海明眸則道:“不殺他,屈渤國也會被黑武所滅,讓我們放棄信仰禅宗這不可能,所以隻有一戰。”
“這不是為了我們幾個人的生死考慮,也不是想去大甯那邊謀求高官厚祿。”
“而是為了屈渤國百萬百姓,百萬禅宗信徒,左右是死,不如一拼。”
“黑武人要在屈渤國滅佛,那我屈渤自然不能答應,便是無法歸順大甯得大甯相助,這件事我們還是要做的。”
無去處沉默良久後,他問:“刺殺黑武汗皇可有計劃?”
瀚海明眸看向耶律機,兩個人的眼神裡都有些光彩一閃即逝。
“若沒僥幸遇到禅師,我們确實想不出什麼好的計劃。”
“今日遇到禅師,便是上天賜予我們屈渤人最大的機遇。”
“黑武人不會輕易相信我們,但黑武人會相信從月知來的禅師。”
“隻要讓黑武人知道禅師曾經見過葉無坷,黑武人必會請禅師過去問話。”
“到時候我們想盡辦法,讓禅師接近黑武汗皇......”
無去處道:“以我一人之力,未必能殺黑武汗皇。”
瀚海明眸道:“我們不是想請禅師殺了黑武汗皇,隻是想請禅師吸引住他身邊護衛。”
他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原本就在謀求死士,為我們早就安排在劍門之中的人尋求機會。”
說到這他臉色歉疚:“可如此一來,禅師必死。”
無去處卻坦然道:“若我死,記得見到大甯皇帝時候幫我說一聲......禅宗有錯卻可改之,陛下容天下,也該容有改過之心的禅宗僧衆。”
瀚海明眸:“我會代禅師傳達。”
無去處道:“勞煩再幫我帶一句話......陛下無畏,何畏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