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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何不一争

天下長甯 知白 7189 2025-06-04 10:56

  對于大甯來說,大将軍唐匹敵是一個傳奇。

  對于陛下來說,大将軍唐匹敵是一個遺憾。

  楚國末年,陛下已經帶着燕山營的兵馬幾乎将冀州全境打下來,準備着南下攻打大楚都城的時候,黑武人來襲。

  那個時候距離成為大甯開國皇帝還有不到兩年時間的李叱,也沒有想到他帶着幾乎所有兵力馳援邊疆之後,隻帶着八百人為他斷後的唐匹敵,會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内雙手向他奉上一個江山。

  為何大将軍唐匹敵是最特殊的那個?

  相對來說,最早把陛下當親弟弟一樣看待,且自始至終把陛下當親弟弟一樣看待的是大将軍夏侯琢。

  那時候陛下才十來歲到冀州,窮困潦倒。

  而夏侯琢是當時分封在冀州的親王楊迹形的私生子,雖然與他父親近乎決裂,可有着絕對富足的生活,是夏侯琢給了李叱最大的支持。

  所以夏侯琢永遠都是陛下的親哥哥,永遠都是。

  而大将軍唐匹敵不管是能力還是武藝,又或者是個人的魅力和威望,其實完全可以在将整個江南打下來之後與陛下割裂,他在江南自立為王也絕對會開創一個屬于江南的盛世。

  可大将軍唐匹敵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立國之後,唐匹敵獲封大将軍王,他多次上疏請辭,都被陛下駁回。

  直到他的弟弟唐安臣犯下大錯之後,唐匹敵在大朝會上當衆辭去王爵,然後離開長安,去往西北屯田練兵。

  可他即便到了西北之後也不接手軍務事,說是練兵,大部分時候一人獨居,少與人往來。

  他的妻兒都留在長安,陛下太了解他這樣做是為什麼,是想堵住衆人之口,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唐家絕無二心。

  将白鹿關内屯田練兵之事辦好之後,大将軍更是深居簡出,他很多時候都會一個人背上個行囊就進入深山,一住就是一年兩年。

  他還會獨自遠行,誰也不清楚他走過了多少地方。

  而且唐匹敵還立下家訓,他的子孫後代決不允許入仕。

  不但把權利與自己完全隔絕,大将軍還把家人也暫時隔絕。

  他說過,我當然願意親自教導我的孩子,陛下也是最願意讓我親自教導後生晚輩的人,可是滿朝文武,何人不怕?

  這樣一個人,哪怕已經早早的遠離權力中心,依然是很多人心中的神。

  可是忠愛這個大甯的人沒有人害怕他,倒是想把大甯推翻的人都怕他。

  怕他手中再有權力,怕他再領兵。

  因為那些人深知,隻要大将軍手裡有兵那他們就别想推翻大甯。

  有人曾經說過,就算中原江山再出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甚至可以控制一部分大甯戰兵,可隻要唐匹敵站出來招招手,大甯戰兵立刻就會回到他身邊。

  他是定海神針,也是某些人的眼中釘。

  徐績最怕唐匹敵和夏侯琢。

  所以這二十年來他不遺餘力,利用文人的嘴和手裡的筆,将這兩位地位超然的大将軍全都逼出長安。

  大将軍夏侯琢長期駐守北疆,唐匹敵隐居西北。

  因為徐績很清楚,他不管費多大的心思付出多大的努力,隻要給唐匹敵一支軍隊,唐匹敵就能把任何威脅到陛下的人踏碎成齑粉。

  夏侯琢則不一樣。

  隻要夏侯琢聽說徐績真有反心,他就能一個人從北疆回來,拎着一把刀殺進徐府,在衆目睽睽之下将徐績一刀剁了。

  今日是徐績沒去朝堂的第三天。

  他向陛下請了假,因為他病了。

  在宰相位子上坐了二十年的徐績,這還是第一次連續三天都沒有上朝。

  他是真的病了,自從葉無坷被關進禦史左台他就病了。

  他聽聞消息之後就晃了一下,血氣上湧,若不是府裡管事手疾眼快,他直接摔在地上,因為他太了解陛下了,他知道陛下要動手了。

  而導緻陛下要動手的人,卻不是他,可受牽連的,是他。

  當天徐績就發了高燒,燒到嘴唇都爆了一層皮,虛弱的連水都喝不進去,服藥之後又開始汗出如漿,沒多久被褥就都濕透了。

  躺在床上的徐績,再一次感受到了無邊無際的孤獨。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徐績卻連側頭看看是誰進來的力氣都沒有,又或者,他不想看那個進來的人。

  徐勝己在床邊坐下來,伸手在徐績的手腕上搭了雙指。

  片刻後,他微微歎息。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從來都沒有被什麼事吓到過。”

  徐績還是沒有看他這個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兒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屋頂。

  時間就這樣在父子之間的沉默中一息一息的走過,而無聲好像才是時間最好的表達。

  “父親不必擔心,有些事到了該發生的時候就一定會發生。”

  徐勝己坐在那,輕聲說話的樣子不像是在安慰一位父親,而像是在安慰一個孩子。

  “也許我從小就沒有從父親身上學到最優秀的東西,所以父親對我總是失望。”

  徐勝己聲音輕緩,聽起來像是埋怨的話卻沒有一絲埋怨的語氣。

  “還記得小時候,父親總是喜歡帶着我去和别人家裡的孩子走動,父親也希望我和他們走的親近些,比如百歲,比如陸吾......”

  “其實我知道父親是看不起他們的,餘百歲的父親在你眼裡隻是個潑皮無賴,陸吾的父親在你眼裡隻是個販夫走卒。”

  “可父親還是希望我和他們的孩子多走動,成為朋友,我也從小就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父親想讓我在長大之後有一些可以利用的關系。”

  徐勝己看向徐績:“我不喜歡,父親很生氣,你打過我罵過我,還把我關在黑暗的房子裡讓我反思。”

  “可你啊,唯獨沒有問過我,為什麼不喜歡。”

  徐績在這一刻側頭看向徐勝己:“我為什麼要問你?”

  徐勝己點了點頭:“是啊,為什麼要問我?你是父親,你可以獨斷專行的安排孩子的一切,無需問過孩子願意還是不願意。”

  徐績微怒道:“我不是獨斷專行,而是沒必要問你為什麼做錯事,因為你自己知道那是錯的,但你還是做了。”

  徐勝己忽然笑了笑,自嘲的笑着。

  “在你眼中,我不順着你的要求做事當然是錯的。”

  他往後靠了靠,也看着屋頂。

  “我不喜歡那樣不是因為我不喜歡有朋友,而是我不喜歡看到那群放蕩無度的家夥浪費時間,也浪費我的時間。”

  “他們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讀書可以練功,卻浪費在打獵玩鬧甚至小小年紀就開始喝酒賭錢。”

  “陸吾曾經問過我,大家都在玩,而且大家都玩的很開心,為什麼你不加入我們?”

  “因為我厭惡,他們與我一樣從一出生就比尋常人家的孩子起點要高的多了,所以有更大的機會可以超越父輩,因為父輩,沒有我們這樣的起點。”

  “父親那時候就是宰相,我每天都看到父親忙于政務直至深夜,所以我從小就知道,要做人上人就一定要付出的别人更多。”

  “哪怕你起點高,也要比尋常人更為努力才行,那樣才能不被尋常人家的孩子超越過去,坐在比你高的位子上俯瞰你,甚至對你指手畫腳。”

  徐勝己緩緩的吐出一口氣,重且渾濁。

  “父親,你不覺得我和餘百歲他們混在一起是浪費人生嗎?”

  徐勝己側頭看向徐績:“你不覺得你苦心經營的人際關系,其實毫無意義?”

  徐績臉色已經變了,可卻倔強的沒有再看他的兒子。

  徐勝己道:“你已是宰相,你隻需讓你的兒子努力到别人無法企及就夠了,你所經營的關系,在皇權面前一文不值。”

  “皇帝一句話,就能把你經營的看起來堅不可摧的關系脈絡全都摧毀,摧毀到不入輪回永世不得超生。”

  “我很想有朋友,百歲他們其實很好,很适合做朋友,我離家多年之後再看到百歲的時候我也很開心,我甚至想給他一個擁抱。”

  “我聽聞陸吾戰死在東疆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西北獨居的那個院子裡看着月亮很久,等我醒過神的時候,才發現我也會落淚。”

  “可我不需要這樣的朋友,我的朋友該和我一樣有遠大抱負,超越父輩的遠大抱負,要将大甯的未來穩穩扛在自己肩膀上的遠大抱負。”

  他伸手摸了摸徐績的床,感受到了那被褥都已經濕了。

  這個從來都沒有再膝下盡孝的孩子,起身為徐績更換了被褥。

  而徐績,這個驕傲到骨子裡的人此刻卻真的好像變成了一個不能自理的老人,任由兒子翻轉他的身體,任由兒子給他更換衣服。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察覺到他也哭了。

  徐勝己取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徐績的眼淚,再次坐下來後眼神裡有了更濃的歉疚。

  “父親應該知道,陛下可以允許将軍的兒子還是将軍,但絕對不會允許宰相的兒子還是宰相。”

  “更何況,陛下現在連宰相都容不得了,不隻是父親,将來大甯也不會再出現宰相這樣大權獨攬的官位。”

  “可為什麼我就要失去這些?我從小就那麼努力,我自始至終都把父親當做榜樣,我學着你的樣子不敢浪費一點時間。”

  “當我認為我學有所成的時候,朝堂格局卻變了?”

  徐勝己說:“若僅如此,我還可能将這些歸于大甯的必然發展,歸于陛下的雄圖大略,歸于我自己的命運不濟,可陛下要的是你我父子的命......”

  “我十三歲那年就想明白了,皇權不允許一位權臣善終,自有史以來,也從無一位權臣善終,要麼被皇權所滅,要麼被另一位權臣替代。”

  “父親,你想過沒有,我何其無辜?你為大甯做了很多對的事,也做了許多錯事,這些對的事讓你在大權獨攬的位子上穩穩坐了二十年,而錯的事足以讓徐家滅門。”

  “可我沒有做過錯事,我甚至以遠離長安遠離大甯來證明我沒有與你同流,可是父親啊,我忠愛的大甯最終還是會因為你而讓我受到牽連。”

  “與其如此,何不一争?”

  他拍了拍父親的肩膀,然後為父親把被子往上輕輕的拉了拉。

  “父親,對不起,吓着你了。”

  他起身走向門口,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頭看向徐績:“可我想,父親少年時候應該也一樣有遠大抱負,那時也曾笑看他人無作為,不是嗎?”

  ......

  ......

  【最近梳理情節作息有點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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