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正什麼名」
第55章「正什麼名」
「嘖嘖!」孫業禮滿臉促狹的笑。
到底是年輕,一下子就愛慘了!
顧承淮看了眼牛皮紙包裹上的單子。
和之前收到的那封信是同一天寄出的,隻是包裹郵寄比信慢,所以現在才到。
他拆開牛皮紙,看到裡面一罐肉醬,一瓶肉罐頭。
全國物資緊張,部隊的夥食也沒那麼好,吃肉的頻率比村裡多,但也不可能讓人敞開了吃。
孫業禮餘光瞥到顧承淮手上的東西,從床上躍起,湊過來,「這啥?」
「肉罐頭!」
「嫂子居然給你寄肉罐頭!」羨慕的眼淚從他嘴角流出。
孫業禮嫉妒的面目全非,「我媽都捨不得給我寄,通常寄的是啥?紅薯幹,紅薯幹,還是紅薯幹。」
「她咋說的,說要磨練我的意志,嘿,咱們每天那個訓練強度,這還不夠磨練意志的?就是小氣,就是偏心,就是不把我這個兒子放在心裡。」
顧承淮覺得他這話說的有失偏頗,「嬸子去年冬天不是給你寄了件厚毛衣。毛線不好買,嬸子不知道找多少人換票,才攢夠給你織毛衣的毛線。」
「人得知足。」
好比他,甭管昭昭給他寄的什麼,哪怕兩個紅薯,他也高高興興接著。
「嘿嘿。」孫業禮被戰友說的心裡又美起來,「說的也是!毛衣是暖和。」
後面這句顧承淮聽了去年一冬。
他拉開抽屜,取出跟人換的工業券和布票,問孫業禮:「你看看,這些票夠換5斤毛線嗎?」
孫業禮接到手裡翻看,看著戰友,「這麼多!怎麼著也夠了。你跟人換的?」
離譜了啊。
要知道現在的情況,城鎮居民每人每年僅有2兩毛線的購買資格。
戰友這裡有一沓,也不知換了多久。
買5斤毛線那妥妥夠的。
「嗯。」
顧承淮淡淡應聲,沒多解釋。
他老早打算請人給媳婦兒織件毛衣。
昭昭愛美,棉衣穿在身上顯壯,她向來不喜歡。如果有件毛衣,她肯定高興。
孫業禮覺得顧承淮很陌生,哪像自己印象裡的殺伐果斷的年輕軍官。
他擠眉弄眼道:「給嫂子攢的?」
顧承淮不愛跟別人談論自己媳婦兒,不是嫌棄,更不是看不起,而是珍愛到極緻。
無視戰友好奇的眼神,開始收拾行李。
「……」孫業禮覺得牙酸。
就應該讓營隊裡的人都來看看他這副歸心如箭的樣子。
「你都要回了,這肉罐頭是不是……」他笑嘻嘻地湊過去。
分他一半。
嘿嘿。
顧承淮睨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卻讓孫業禮讀出了「你在想屁」的情緒。
「……」
肉醬和肉罐頭怎麼處理,吃晚飯的時候,孫業禮知道了。
某個悶騷的男人專門帶到食堂,打了今日供應的紅薯面窩頭,蘿蔔條海帶湯,坐到角落。
用他那好看到犯規的手,慢條斯理地打開肉醬和肉罐頭。
頃刻間。
霸道的肉香味傳來。
「好香,誰在開小竈,我想吃肉!」剛進來沒多久的大頭兵饞的直吞口水。
「誰不想,啥時候能加餐啊,嘴裡淡出鳥來了。」濃眉大眼的小青年取下軍帽,猛吸鼻子,好像帽子影響了他聞香味一樣。
和顧承淮相熟的幾個軍官遠遠看見他,端著飯菜走過來。
桌上的東西,一個他們熟悉,肉罐頭嘛,供銷社有。另一個嘛,他們就不知道了。
孫業禮一屁股坐下,像看負心漢一樣地看著顧承淮。
「吃飯怎麼不喊我?」
顧承淮無視他的眼神,「吃飯都讓人喊,你怎麼不上天。」
「……」孫業禮一噎。
不客氣地夾肉罐頭裡的肉,就著窩頭吃,美的眯眼。
「還得是肉啊。」他感慨地說。
二營營長看著顧承淮,「這是你家裡人寄來的?」
顧承淮矜持地勾勾唇,嗓音低沉好聽,「我媳婦兒寄的。」
一句話,目的達成。
問話的人輕嘆,「你媳婦兒對你真上心。」
他和他媳婦兒結婚五年,連個線頭都沒收到過。
男人喝一口海帶湯,眉頭擰著,愣是喝出一股子借酒消愁的味道。
在場的軍官嘴角抽搐。
一般來說,哪個人帶到部隊飯堂的吃食,默認大家分著吃。
所以,這張桌子的人,都吃到了林昭寄來的肉醬和肉罐頭。
嘗到味道後,驚為天人!
「這肉醬味道真不錯,是弟妹做的嗎?」
「承淮,要是弟妹做的,我想買!這也太下飯了,就著肉醬我能多吃三個窩窩頭。」
「弟妹對你真上心,你娶了個好媳婦兒!」
孫業禮把肉醬夾進窩窩裡,一咬一大口,說道:「我也想買。」
……
正處嚴厲打擊投機倒把的時候,顧承淮怎麼可能給媳婦兒找麻煩,想也不想的拒絕。
「這事等我回來再說。」
不能交易,換倒是可以。
他的戰友來自五湖四海,沒準兒他們老家有昭昭想要的東西。
顧承淮打算和媳婦兒商量後再回復。
「是,也得問問弟妹的意見。」
二營長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言辭懇切,「承淮,你一定要好好和弟妹說說,要錢還是換東西,都不是問題。」
這人父母雙職工,他媳婦兒在城裡也有工作,家裡隻有一個孩子,是不差錢兒的主。
吃食堂吃得夠夠的,他就想換換口味,這肉醬特別合他口味。
顧承淮扯回胳膊,應聲:「知道了。」
不多時,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一營營長顧承淮有個超會做肉醬的媳婦兒。
此前不太好的傳言徹底被洗刷掉。
回寢室後,孫業禮摸著下巴看顧承淮,尋思著什麼。
「你是故意的吧?」他問。
顧承淮在收拾行李,沒看話多的戰友,語氣平淡地道:「比如?」
「故意拿肉醬和肉罐頭去食堂,給嫂子正名。」孫業禮說。
顧承淮找過婦女主任後,錢桂英在家屬院開了大會,教訓了幾個說人閑話的,但是林昭的風評依然沒怎麼好轉。有相當一部分心裡犯嘀咕,覺得肯定她也有問題,不然為啥大家就傳她呢。
經過顧營長剛才這麼一宣傳,家屬院對林昭的印象……必然徹底扭轉。
「我媳婦兒本來就好,需要正什麼名。」顧承淮輕嗤。
身上這身衣服讓他不好直說。
但是。
他心裡覺得,某些人真是閑的。
孫業禮看出戰友的不悅,也覺得嫂子真是受了無妄之災,散去臉上的玩笑之意。
拍拍顧承淮的肩。
「早點把嫂子接過來。」
他也能去蹭蹭飯。
孫業禮心裡想著美事。
顧承淮沉默。
昭昭來不來隨軍,全看她的意思。
來這裡不見的是好事,等他探親回來,應該會上戰場。
昭昭在老家有家裡人幫襯,過來隨軍的話,他經常不在家,她一個人帶孩子,一帶帶四個,太辛苦了,他捨不得。
想起之前去家屬院,有個嫂子隻帶兩個孩子,卻被折騰的心力交瘁,他家有四個崽,肯定更累。
隨軍的事,還是等三崽四崽大些再說,昭昭能輕鬆點。
-
顧家三房。
龍鳳胎坐在角落玩布球,大崽二崽趿著涼鞋,擡著從樟樹下挖出的木盒子過來。
獻寶似的。
「娘,這就是我們挖的木盒子,打不開。」二崽懊惱地說。
想著娘力氣大,清亮的眼睛看著林昭,「娘肯定能打開。」
「我看看。」林昭接過木盒子。
有點重量啊。
也不知道兩個崽咋擡回來的。
大崽二崽愛乾淨,回到家後把木盒表面的土掃下,又用水清洗一遍,雖然不能說完全洗乾淨了,但是和剛挖出來相比也算是判若兩盒。
木盒上掛著把精緻小巧的鎖,難怪兩個崽打不開。
林昭都沒找工具,上手那麼一扯,鎖體被她拉下。
圍在娘旁邊的兩個小朋友目瞪口呆,佩服寫滿兩張小臉。
「娘,你力氣好大呀。」二崽嘆服。
林昭笑了笑。
這年頭,沒點力氣都沒法混。
「還行。」她謙虛地說。
大崽托腮瞧著木盒,目光好奇。
連話多的二崽也不說話了,眼巴巴地瞅過來,激動又興奮。
林昭打開盒子,露出裡面的東西。
如她所想,都是些老物件。
最上面放著巴掌大的金算盤,純金柄柳葉刀,一套龍虎葯臼,紫檀葯秤,靈柩九針。最底下是一本書,書很舊,書名為《青囊書》。
除金算盤,其他的都是中醫相關。
在眼下屬於四舊,拿出去得倒大黴。
二崽拿起金燦燦的算盤,無師自通用手撥著,「娘,我喜歡這個,能給我嗎?」
「……」林昭默默看著他。
誰家五歲多的崽會提出這麼無理的要求。
拿金算盤當玩具,把你能的。
「等你們長大再說。」林昭可不想惹麻煩。
她打算把這一整套放進儲物指環裡,能拿出來的時候再拿出來。
二崽失望不已,卻沒鬧騰,說:「好吧。」
看著那金算盤滿臉不舍。
「……」還挺有眼光。
到底是小哥倆撿到的寶貝,完全沒收也不好,林昭起身洗了洗手,又走向櫃子,從裡面拿出一根麻花和兩盒牛奶,給兩個崽。
瞧見娘手裡自己沒見過的東西,二崽丟開金算盤,指著麻花問:「娘,這是啥?」
「去洗手。麻花,你和你哥一人一半。」林昭說。
兩個崽二話不說去洗手,洗完手吃麻花。
油香和麥香在唇齒間流轉,咬一口脆皮酥屑撲簌簌墜落,香!
麻花配牛奶,這日子神仙都不換。
林昭拉凳子坐在兩個兒子面前,表情略顯嚴肅,「大崽二崽,娘有話和你們說。」
「說啥?」二崽邊啃麻花邊問。
大崽停下吃麻花,清澈的眼睛看著他娘。
「你倆今天撿到東西的事,別往外說。」林昭認真道,「尤其是盒子裡有什麼東西更不能說,這件事當我們的小秘密,你倆能辦到不?」
聽見是和娘的小秘密,兩個小豆丁眼睛猛地亮起,點頭如搗蒜。
「能!」
「我能!」
大崽應完,想起陸寶珍知道他和弟弟撿到東西,皺了皺小眉頭,「可是陸寶珍看見了。」
他是個容易內耗的小朋友,當下就有些懊惱。
低垂著小腦袋,自責地說:「都怪我不小心,我要是小心點,早點發現陸寶珍……」
「又多想了。」林昭出聲打斷他,溫柔地抱住大崽,軟聲道:「沒有人能算無遺策啊。」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幹嘛要怪自己呢?」
她低頭看著大崽,親親兒子的小臉,眼睛含笑,「娘的大崽是全大隊最乖最棒的寶貝,娘覺得你哪裡都好,就是你老自己怪自己,娘希望你以後別這樣,因為這樣你會不開心,你不開心娘也不會開心的。」
大崽被親成獃頭鵝,窩在林昭懷裡,臉蛋發燙,兩隻耳朵也染上紅暈。
他聲音透著羞澀,「……好。」
二崽不樂意了,也擠進娘的懷裡,眼睛彎成月牙,「本來就不怪哥,都賴陸寶珍,咱們玩咱們的,有她啥事兒啊。」
「她還想告訴大隊,讓她說去!」
他眼睛機靈一轉,笑容狡黠,「小朋友可以耍賴,咱倆不承認,大人也拿咱們沒辦法。」
林昭豎起大拇指,「這辦法不錯。」
實在不行把盒子交出去,沒人規定裡面一定要有東西。
就算有人心裡犯嘀咕也沒事,他們沒證據。
二崽被誇的美滋滋,對他哥說:「哥,咱倆裝傻!」
「嗯。」大崽一臉嚴肅。
-
縣城已沉入暮色。
加完班的棉紡織廠職工符飛拖著疲憊的身體,踏上這條這兩年他走過無數遍的小巷。
兩年前,那場變故像塊烙鐵,生生在符飛脊樑上燙出個窟窿。
他意外丟失廠裡的財物,被判瀆職罪,受到廠裡的行政處罰——降級處分,從坐辦公室的會計變成鍋爐工。
符飛知道這已是廠裡從輕處置,好歹沒把他送進監獄,他該知足的
可是。
怎麼可能甘心啊?
那些錢他一路抱著,胳膊酸了也沒鬆開過。
錢是怎麼丟的?
他想不明白。
怕是這輩子也想不明白了。
他沒貪,真的沒貪!!
那是廠裡的錢啊,他怎麼可能犯原則性錯誤?!他是根正紅苗的工人,怎麼可能因貪污毀自己一生。
這事後,家裡人埋怨,廠裡同事用異樣眼光看他。
他真想一頭栽進河裡,一死了之。
可……不甘心啊。
才三十齣頭的男人肉眼可見的蒼老,頭髮變白,臉上布滿掩不去的愁容,額頭兩道深深的褶皺,神情麻木滄桑。
路燈將符飛佝僂的影子拉長,投在斑駁的街巷。
突然——
他看見前方出現一個眼熟的布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