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觸及靈魂」
第107章「觸及靈魂」
四個小朋友對視,像是約好了似的,拔起腿往山腳的老破房子跑,跑的飛快。
四串腳印揚起塵土。
一大一小兩條狗在後面追。
琥珀拚命倒騰著四條小短腿,怎麼也追不上,急得「汪汪」直叫。
那叫聲先是清脆,後來竟變成了「嗷嗚嗷嗚」的哀鳴,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奶娃。
跑在最前面的二崽回頭看了一眼,突然「咯咯咯」笑起來。
這一笑不要緊,後面三個也跟著笑開了。
男童的笑音和狗叫聲混在一起,在鄉間土路迴響。
「我抱著琥珀,我們快點去,不然又啥也看不見。」二崽跑回來,彎腰抱起琥珀,復又撒歡兒地跑。
大崽幾個手拉手跟上。
「對對對,跑快點。」
……
山腳下的老房子僅有幾間茅草房,以前住著老獵戶,連窗戶都沒有,屋頂都有兩三個大小不一的洞,人躺在裡頭夜裡能看見星星。
屋子掩在半腿高的雜草中,不像人住的。
幾張陌生面孔站在茅草屋前,人人手裡帶著個的破包袱,那包袱癟癟的,裝不下多少東西。
這幾人男女老少都有。
他們掃一眼面前的房子,神色各異。
「你們就住這裡,誰會修房子?」大隊長看著這幾人,面無表情,心裡卻發愁。
他收到了上面下發的文件,說這幾人都有問題,要對他們進行一系列觸及靈魂的教育。
可。
他瞧著,裡面還有小女娃和婦女,這……給他搞懵逼了!
幾人中,一個青年開口,聲音沙啞的像嗓子被沙子打磨過,「我會。」
「成,那你來修,大隊就不管了。」大隊長說。
上面說要觸及靈魂,他不知道該怎麼把握這個度。
生活上不管他們,最臟最累的活交給他們,夠狠了吧。
大隊長初步確定辦事方法。
「另外,咱們大隊打算再養幾隻豬,你們來喂,豬要是出什麼問題……」他技巧性的一頓,以示威脅。
上頭給的資料寫明了這幾人以前的身份,都是文化人。
大隊長本身崇拜肚子墨水多的,是以還真做不出多冷酷的事,最多也就嘴上發發狠。
「知道了。」
幾個被送來的人點頭。
連那唯一的小女孩也點著頭,那小模樣怯生生的,眼裡滿是恐懼,看的大隊長怪不忍心的。
小女娃能有啥問題咧,是吧?
「行,你們待著吧,別鬧事。」大隊長留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他不擔心這些人跑,他們能跑去哪裡呢,沒介紹信哪兒也去不了啊。
大隊長走了,社員們卻還在,瞧著新來的人,眼睛冒著八卦的光。
他們也不靠近這些人,隻遠遠看著,分享彼此知道的消息。
「聽說這些人……那啥,立場有問題。」
「我也聽說,說要他們好好養豬反省反省。」
「小女娃會養什麼豬,那麼大點啥也幹不了。」
「哎,你們說,這些人來咱大隊,會不會分咱們的糧食啊?」
這個問題很關鍵,所有人默契地將視線望向大隊長媳婦兒身上。
「別看我,我不知道。」大隊長媳婦兒也是精明的,知道什麼該八卦,什麼話不能說。
不過她猜測是要分的,不然讓這些人餓死嗎?
這些人也要幹活的,既然幹活當然有工分,總不能把人逼死吧。
「聽說他們每星期要寫啥檢查哩。」另一人說。
「不懂,跟咱沒關係,回了。」踏實的掙工分人覺得沒意思的很,搖搖頭離開。
「他們好像沒帶啥東西,再沒幾個月天該冷了,沒棉衣哪成。」
「我也看見了。」
……
看了會熱鬧,社員們離開。
回去路上就給家裡的兒女說,讓他們離山腳老房子那些人遠點。
等大崽四個到,又沒趕上熱鬧。
「啊?又沒趕上。」二崽氣的快揉禿琥珀,小奶狗四腳朝天,攤成餅。
「誒,真有外人啊。」大崽瞧見拔草的陌生人,驚訝地說:「他們怎麼在拔這裡的草,他們要住在這裡嗎?這裡離山腳好近,要是有野豬跑下山咋辦?」
聲音不算小,讓那幾人心狠狠一沉。
這茅草屋受不住野豬輕輕一撞。
得想辦法圍院牆。
貓蛋兒冷靜地說:「隻能靠他們。」
他平時滿山跑也是靠自己。
小男孩表現的過於冷靜,老破屋的人不由自主看向他。
有六歲嗎?這麼理智。
正在拔草的青年看四個小男孩一眼,語氣淡淡:「沒事離開吧,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
二崽見他走路不便,問道:「你腳咋了?」
跛腳青年沒擡頭,還在拔草,淡漠地回:「被人打斷了。」
趕天黑前他們要把院子收拾好,不敢浪費時間。
二崽有點被嚇到,又問:「那你報公安沒有?」
社牛小朋友跟誰都能聊幾句。
對於外面的世界,有太多太多好奇。
報公安?
青年輕扯嘴角,笑容難看,倒像是苦笑。
或許因為,這幾個小朋友當他們是正常人,他有點開口的慾望。
「有的事報公安有用,有的沒用。」
二崽似懂非懂,還想再問,青年側了下身,儼然一副拒絕再聊的樣子。
大崽視線從他耳後的奇怪印記撤離,拉了下弟弟,「二崽,該回家吃飯了!」
二崽最聽哥哥的話,把一肚子問題咽回去,「哦,回吧。」
他擡步往村裡走,邊走邊說:「哥,我還想吃菜盒子。」
明明之前才吃下兩個,這會又饞了。
「回去問娘。」大崽說。
童音漸遠。
山腳老舊房子,小女孩聽見二崽說菜盒子,站在草堆裡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舔了舔乾裂的嘴,小聲說:「媽媽,我餓。」
女孩媽媽是個模樣秀美的年輕女人,聞言眼淚險些掉下來。
她沒來得及收拾東西,隻藏了些錢,可眼下……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個孩子,她不敢露富啊。
「先忍忍,等會媽媽……」
女人的話剛落,旁邊伸來一隻手,那隻手裡有個硬邦邦的餅子。
「給孩子,孩子餓不得。」
說話的是個年紀偏長的女人,和她旁邊的中年男人一樣,渾身散發出一股書香氣。
總之,好博學的兩張臉。
「這……」
給餅的女人擺擺手,「以後大家要住一個院子,擡頭不見低頭見,不用客氣。」
「謝謝啊,我叫田若,這是我女兒笑笑。」田若滿臉感激地接下餅,順手給女兒,對她說:「笑笑,快謝謝奶奶。」
笑笑懂事地道了聲謝。
「真乖,我叫文心,這是我愛人任唯安。」
他們在相互認識。
另外三人主動加入。
先是那跛腳青年,「我叫孟九思。」
他的話才落,氣質仙風道骨,渾身散發出淡淡葯香的老爺子說道:「我是九思的爺爺,孟義恆。」
最後剩下一個人。
這人看著年紀不輕了,頭髮花白,氣度不俗,舉止透著從容,置身在老破的茅草屋,在他眼裡好像不是事兒。
「敝姓喬……」
……
顧家。
顧父看完熱鬧回到家,坐在牆邊的小木凳上,神情略顯獃滯,似乎在走神。
他竟連字典都沒翻,隻在那裡發愣,顧家人都看出了古怪之處。
林昭正在教顧承淮拍照,瞧見公爹不對勁,暫停教學,撞了撞男人胳膊,兩口子站在角落小聲咬耳朵。
「爹是啥情況,今天居然沒翻字典?」林昭神情疑惑,「不是去看熱鬧了,怎麼這副模樣,不會是……」
她大膽猜測,「被送來的人裡面,有爹認識的吧?」
大隊送來幾個人的事,林昭略有所聞,但沒去看。她對這些不敢興趣,所有人擠在一起很熱,味道也不好聞。
「有這可能。」顧承淮也壓低聲音,他的嗓音低沉好聽,刻意壓低有種沙沙的味道。
「爹年輕的時候去過海市,在那裡打拚了幾年。」
在那裡遇到什麼讓他記到現在的人或事,也正常。
「二嫂說,有一對夫妻,一對母女,一對爺孫,還有個讓人不敢多看的老先生,你說,這些人裡,哪個有可能?」林昭眼睛乾淨明亮,那麼看著顧承淮。
顧承淮略一思索,「最後那位老先生。隻是初步判斷,不擔保對。」
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小兩口正猜著。
顧母坐到顧父旁邊,打一記直球,「說說吧,那幾個人,你認識哪個?」
顧父瞳孔地震,結巴道:「你……你咋知道的?」
「你不看看你啥樣,誰沒看出來。」顧母乜他一眼,不鹹不淡地說:「趕緊的,別讓我催。」
聽見婆婆的話,林昭拉著顧承淮坐過去,認真吃瓜。
顧父沒注意他們,隻說:「我不確定。」
「……」顧母似是有些無語,沉默須臾,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你不確定你搞這套,魂兒都要飛了?!」
顧父委屈巴巴,出言解釋:「我原本打算,等天黑去問問。」
「你先別說這麼多,你就說哪個你覺得眼熟,為啥覺得眼熟?」顧母逼問,老頭子把她的好奇心吊起來了,不打聽清楚她渾身難受。
「那位老先生。」顧父表情有些彆扭。
想起往事,眼睛都亮起來,「如果姓喬那就沒錯。」
沒等顧母繼續問,他主動道:「我認識那些字都是喬先生教的。」
「當年在老家活不下去,我和另外幾個人聽說海城遍地都是錢,於是找準機會偷溜上火車,去海城討生活,到那裡才發現,窮人甭管在哪兒都不容易。」
「我學人賣過報紙,也賣過香煙,我在賣香煙的時候遇見喬先生,他幫了我很多,要不是他……我回不到老家,也沒錢娶媳婦兒、養活幾個孩子。」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啊,怎麼會……」
提到年輕時候的事,向來沉默寡言的顧父話多了不止兩倍。
一想到那是喬先生,他連一刻也待不住,扭頭回家來,回來也靜不下心。
林昭出言,「過去這麼久了,爹還記得那位恩人?」
「忘不了,喬先生右眼下面有顆紅痣,很特別,在他之後我再沒見到過有人有。」顧父說。
當然不止一顆痣,喬先生身上散發出的極好的教養,從容氣度,他都記得。
顧父難得這麼看重一個人,林昭不禁對他說的那位老先生產生好奇。
到底是怎樣的人,能讓當初一個少年幾十年記著?
她右腿往右移,輕撞顧承淮的腿,笑道:「等天黑你帶爹一起去打聽清楚。」
「嗯。」顧承淮沒意見,他也好奇,如果真是恩人,該報的恩情得報。
顧父緊擰的眉心舒展開,開始期待。
瞧一眼天色,突然埋怨怎麼天黑的這麼慢!
顧母看出他的心思,出言警告,「大隊長說了,送來的那些人都是……」
頓了頓,才道:「那裡面要是真有你說的那位喬先生,你也別表現的明顯,如果被人發現,連累了家裡,看我怎麼跟你算賬。」
顧父確實激動的有點忘我。
老妻一句話讓他頓時清醒。
「……我都知道。」
應一聲,他起身回屋。
老爺子給家裡的孫子孫女初步起好了名字,隻是,名字是一輩子的大事,他還在糾結中。
顧父回到屋,找一張新紙,謄寫下一串名字。
他在想,如果真的是喬先生,他直接向他請教,喬先生出口成章,讀過的書多的離譜,肯定能為他答疑解惑。
院外。
顧母幽幽嘆氣。
「你爹難得這麼高興,我都不知道……是該希望那人就是他說的喬先生,還是不希望他是。」
是的話,自家肯定不能置之不理啊,那是恩人,遠山幾兄弟長這麼高、這麼壯有那位先生的幾分功勞,不幫不就是無情無義嗎?
可是幫的話,那些人身份特殊,被人發現的話,家裡要倒黴的。
真是左右為難吶。
顧承淮雙眸平靜,沉穩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娘別擔心了,我會勸爹的,也會想個萬全之策,不會帶累家裡。」
林昭也很淡定,「我看大隊的情況還行,大家都沒有鬧的心思,隻一心過日子。或許過上兩個月,那些人就無人關注了。」
豐收大隊的人很佛系,連縣裡都不怎麼去,心思都在地裡,就想著侍弄好地、多分糧、吃飽飯。
顧母話語盡顯驕傲,「大隊的人啥事不摻合有老三的功勞。」
「哦?」林昭詫異地看向顧承淮。
男人四平八穩坐著,並不邀功。
顧母的話在繼續,「承淮找了大隊長幾次,跟他聊外面的情況,讓他多規勸大隊的社員,我看效果挺明顯嘛。」
原來是找大隊長啊。
林昭不意外了。
大隊長是整個大隊最大的,他發話,社員們還是會給幾分薄面的。
正說著,院門從外推開。
小朋友們回來了。
「娘,我們看完熱鬧回來啦。」二崽的大嗓門兒響起。
「娘,山腳下的茅草屋住進去幾個人,你去看了沒有?還有個小女娃呢!」大崽跟他娘分享著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