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反對？”陸明峥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不會……

　　 祝曉敏有些挫敗，歎口氣：“陸明峥，就算你知道我不會反對，也要和我商量。”

　　 陸明峥有點無辜：“既然你不反對，我把事情做好就是，省得你操心。”

　　 “你……”祝曉敏被他氣笑，又戳他胸口，“我同不同意是一回事，你和我商量是另一回事，陸明峥，你不明白嗎，這是我的事，你不溝通不商量，我會生氣的。”

　　 會生氣嗎？

　　 陸明峥有點慌，雖然不明白明明會同意的事，為什麼還要商量，可還是急忙點頭：“我……我知道了，以後肯定先和你商量。”

　　 行吧，雖然這家夥在這方面确實不夠敏銳，看在認錯态度良好的份上，祝曉敏決定先放過他，這才問起江嫂的事。

　　 陸明峥這才說：“江嫂丈夫是在一次洪災裡救人犧牲的，她自己沒有工作，留下兩個孩子，雖然有撫恤金，可也是坐吃山空。”

　　 “之前在新兵營的時候，我們教導員和她丈夫是戰友，會通過部隊給她點照顧，她常給我們運蔬菜過去，有過幾次接觸，為人勤快踏實，算是知根知底的。”

　　 “知道你懷孕之後，我就在想合适的人選，也是和之前新兵營的戰友通信說起來才想到她，我就寫信托教導員去問，看她肯不肯過來幫忙。”

　　 這個時候，家裡雇用保姆，會被說成是階級壓迫，是資産階級思想，所以，不管是從陸明峥還是從教導員那邊，都沒有人提到報酬，但也心照不宣，陸明峥不會讓她白幹。

　　 隻是這筆錢，最後隻會以饋贈的方式給她。

　　 原來是這麼回事。

　　 祝曉敏想想，這樣的背景也算是放心，微微點頭，可又問：“她來我們這裡，她的兩個孩子呢？”

　　 陸明峥歎氣：“她原本是農村人，後來是随軍進的城，現在大的一個孩子已經上學，有那邊的軍嫂幫忙管着，小的一個送回村裡娘家了。”

　　 能夠随軍，她的丈夫至少是一個營以上的軍官了，本來往後該是越來越好的。

　　 祝曉敏心裡有點堵得慌，點點頭，握緊他的手：“我知道了。”

　　 辦好這件事，陸明峥也算放一半的心，看着就快開學，提前訂了票，準備回學校了。

　　 臨走前一天，祝曉敏看着他收拾着行李，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歎口氣，隻是抱着他，輕聲說：“明峥，世事無常，有好些事，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如果……如果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你千萬别太難過。”

　　 再過幾天，就是那個壞消息的來臨，就如年初那次的情況相似，她記得那時他的傷痛。

　　 陸明峥卻沒明白她在說什麼，心裡有點慌，忙抱緊她說：“曉敏，你别胡思亂想，什麼世事無常？我們都會好好的，等你臨産，我一定趕回來，那幾天假學校請得到的。”

　　 他想哪去了？

　　 祝曉敏啞然，可也沒有辦法解釋，隻得點頭：“嗯，我和孩子都會好好等你回來。”

　　 陸明峥一步三回頭的走了，祝曉敏的身邊多了一個江嫂。

　　 江嫂三十二歲，是一個幹淨勤快的女人，每天祝曉敏和何蘭芳剛剛起床，竈台裡就已經有燒好的熱水，做好的早飯。

　　 中午兩個人吃食堂，不會回來，晚上回來的時候，往往也是準備好了祝曉敏愛吃的食材。

　　 有時候祝曉敏覺得無奈，勸她：“早餐我們出門路上就可以吃，不用這麼早起來做，晚上也是，我們也不一定回來，回來的話順便買回來就行。”

　　 江嫂隻是笑：“我隻是準備着，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祝曉敏沒辦法了，隻好由她。

　　 而在日常接觸中，也斷斷續續知道了江嫂家裡的事。

　　 江嫂生的嬌小，是典型南方水鄉的姑娘，和丈夫的村子隻隔着一條河，兩個村子的男孩子從小就光着屁股隔着河打水仗，女孩子就羞羞的躲起來偷看。

　　 她和她的丈夫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那個男孩子會打水仗打到一半就偷偷溜過來，拉着她跑開，帶她去掏鳥蛋。

　　 後來再大一些，她要說婆家了，男孩子跑來和她說，他要娶她。

　　 于是，她成了他的媳婦兒，那年她十八歲。

　　 結婚第二年，長大的男孩當了兵。

　　 第四年，他提幹了，她開心的跑去替他慶祝。

　　 第五年，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兒，和他爹小時候一模一樣。

　　 第十年，他升到副營，她帶着孩子随了軍。

　　 第十一年，他們有了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孩子，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

　　 第十二年，他犧牲了，那年他們都三十歲，他就停在了那裡。

　　 說到這裡，江嫂的唇角挂着笑，眼裡淚光點點。

　　 現在，人已經不在了，她的手上卻有他沉沉的十幾枚軍功章。

　　 任何一個時候，她都沒有後悔嫁給他，即使是現在。

　　 是不是所有的軍人家庭，都聚少離多？

　　 想起自己和陸明峥的上一世，祝曉敏捧着杯子，大大喝一口水，低聲說：“我想，他很幸福。”

　　 生命雖短，可是他們相聚不多的婚姻裡，都是陪伴和甜蜜，遠遠強過她和陸明峥的上一世。

　　 江嫂看着她，真誠的說：“曉敏，你們也會的。”見她看過來，腼腆的笑笑，“在新兵營的時候，我聽他說到過你，他說，遇到你之前，他沒有想過要結婚。”

　　 是嗎？

　　 祝曉敏怔一下，有些失神。

　　 是啊，那樣清冷的陸明峥，為了她一次次的往村裡跑，還費盡心思的扒拉着學人說情話，可見他的用心。

　　 那麼……上一世呢？

　　 這個念頭竄出來，又很快被她壓下，微微搖頭，含笑說：“我們和你們不一樣。”

　　 江嫂點頭：“以前的際遇不一樣，以後一樣會幸福。”

　　 她比他們還要有信心。

　　 祝曉敏笑笑，不再聊這個話題，兩個人的關系卻又更拉近了一些。

　　 九月九日，那個消息來時，即便是早已經經曆過一次的祝曉敏，還是被巨大的悲傷裹挾，站在辦公室裡，跟着大家一起默哀，想着那個老人波瀾壯闊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