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峥看着房門關上，心裡在默默回味她的話裡透出的信息。

　　 苗詩文和謝承志，來京城已經好幾年了，到底是幾年，她沒說，是怎麼來的京城，也沒說，如果是工作調動，可又說謝承志在上課，上的什麼課？

　　 她也沒說。

　　 還有，在龍城的時候，祝曉敏和他們也漸漸沒了聯系，是不是她來京城之後才和他們重逢？

　　 她還是沒說。

　　 他也沒敢問。

　　 就是那個奶娃娃，讓他說不出的羨慕。

　　 女兒陸欣是一九七四年出生，如果在她之後，他們還能再有一個孩子，到陸欣被姐姐藏起來，祝曉敏再難過憤怒，有另一個孩子在，她是不是會好一些？

　　 想到女兒陸欣，陸明峥心裡又一陣抽痛，微微搖頭。

　　 就是再有一個，他的母親和姐姐也未必肯讓她留下，如果一起被帶走，對她豈不是雙重的打擊？

　　 陸明峥一個人在屋子裡坐着，把這些事又反反複複的想了幾回，在心裡，實在是想從别人透露的信息裡，組合出這幾年祝曉敏的情況。

　　 她……過的好不好？

　　 看她的狀态氣色，應該很好吧？

　　 這麼想的時候，陸明峥心裡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澀。

　　 她在他身邊的時候，過的那麼艱難，離開他，反而過的很好，也難怪，她要極力逃開他了。

　　 祝曉敏去了一個多小時才回來，進了院子就和苗詩文打眉眼官司，見她微微點頭，這才進屋子裡來。

　　 屋子裡，陸明峥正靠在枕頭上發呆，眼睛睜着，目光望向屋頂，卻像是沒有落在實處。

　　 “渴不渴？”祝曉敏倒了杯水過來，試了試溫度，送到他嘴邊。

　　 陸明峥回過神來，忙搖了搖頭。

　　 喝了水，又要上廁所，剛苗詩文說，謝承志上課去了。

　　 祝曉敏盯着他：“你嘴唇都起皮了，怎麼會不渴？”把杯子堵在他唇上，問，“自己喝，還是我灌你？”

　　 怎麼這麼霸道？

　　 陸明峥心裡苦笑，不敢說不，隻得順從的喝了幾口，擡眼悄悄的看她一眼，又忙垂下，心思又不自覺的有一些恍惚。

　　 确實，和他結婚後，她一向是沉默的，大事小事，也不大自己拿主意，更不用說這樣的強勢。

　　 隻是，倒回當年剛剛下鄉，尤其是和聶一飛在一起的時候，她豈不是經常這樣蠻橫？

　　 那時，他們還卻驚詫于聶一飛的甘之如饴，現在他才知道，能被她這樣霸道的管着，其實……很甜蜜。

　　 不期然的想到另一個人，陸明峥的心裡一堵，眉頭就不自覺的皺了皺。

　　 當年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完全沒有給他們思考辯解的機會，三天的批鬥結束之後，他和她就迅速的進入了婚姻，而跟着來的，是村裡人的指指點點，還有孩子們丢來的石子泥巴，讓他們自顧不瑕。

　　 等到事情終于稍稍平靜，他才聽說，聶一飛已經回城。

　　 那個消息，讓他悄悄的松了口氣。

　　 沒有了那個“受害者”，她和他，都少了很多的譴責和責難。

　　 直到數月之後，他才偶然知道，聶一飛回城的那個指标，原本是給他的。

　　 是他自學研究機械，看到報紙上有相關的報道，他寫了材料給相關部門，說了自己的見解，材料又被送去上級單位，在研究之後，通過縣下鄉辦，給了他那個回城的機會。

　　 而，回城的指标還沒有送到，就發生了守林人小屋的事情，有那樣一個污點，他已經不可能通過審查，于是，那個指标就給了受害者聶一飛。

　　 知道這個情況之後，他一度想過，當初那件事，是不是祝曉敏和聶一飛合謀算計，隻為了給他争取到那個指标。

　　 可是想到當初批鬥的情形，想到她極力辯解的樣子，他又自己否定，對聶一飛的懷疑卻揮之不去。

　　 可懷疑歸懷疑，事實已經造成，他沒有任何證據，更何況陷在自己生活的泥潭裡無可自拔，又哪裡分得出手來追查那天的事？

　　 這些懷疑，他一直埋在心裡，從沒有對她說過，也不知道，在她的心裡，聶一飛又是不是還占着一席之地？

　　 他曾經想過，如果她對聶一飛從來沒有過懷疑，守林人小屋之後，她對聶一飛又充滿了愧疚，恐怕窮此一生都不會忘記吧？

　　 聶一飛這個名字，像一根刺，紮在他的心裡，以至于，在幾年後，他看到章自秋的時候，幾乎毫不猶豫的相信了那個流言，以至于對她嚴詞質問。

　　 思緒到了這裡，陸明峥沒敢再想下去，更心虛的低着頭，不敢去看祝曉敏。

　　 現在的她，才是她本該有的樣子吧？

　　 隻是跟着他之後，環境讓她壓抑了本性，離開他，她又恢複了原來的本性。

　　 祝曉敏哪知道隻是喝幾口水的功夫，他會想這麼多，見他垂着頭，又有些心軟，拿手絹替他擦了擦嘴，放軟了語氣說：“你不想麻煩别人，才該好好吃飯喝水，身體好了，自然就用不到别人了。”

　　 陸明峥默了默，隻得點點頭。

　　 這個道理，小孩子都懂，他自然也明白。

　　 祝曉敏又問：“要不要上廁所？”

　　 陸明峥急忙搖頭：“不……不用……”

　　 明白歸明白，可他還是過意不去啊。

　　 祝曉敏也就不再理他，拿本書，靠窗戶坐着去看。

　　 隔好一會兒，陸明峥不再聽她說話，這才悄悄擡頭看一眼，就見她雙腿屈起來，坐在炕的那邊，書放在膝蓋上，一頁頁的翻着。

　　 窗外的光線打進來，照在她半張臉上，給她的臉龐踱上一屋光暈，顯的極為甯靜。

　　 陸明峥看的幾乎癡住。

　　 做了十幾年夫妻，他看到的她，經常是沉郁的，悲傷的，痛苦的，即使有開心的時候，眉頭也很少放開，帶着淡淡的輕愁，從沒有這一刻的淡然甯靜。

　　 這就是當年能吸引到聶一飛的她吧？

　　 如果，當年那件事真是聶一飛的算計，他又怎麼舍得用她做代價？

　　 祝曉敏看着書，卻沒有忽略坐在炕那邊的人，感覺到他的目光，并沒有擡眼去看，隻是淡淡的問：“看我幹什麼，有那麼好看？”

　　 “嗯！”陸明峥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心裡默默的加了一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