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騎行到山邊，李龍看到從縣城到山裡這段路，兩邊的草木都已經綠了，越到山邊，色彩就越發燦爛，大片大片的老哇蒜，也就是後世非常出名的國家二級保護植物，xj野生郁金香在坡地開放着。

　　之所以本地人叫這玩意兒老哇蒜，因為其根莖類似獨頭蒜，吃着還帶點甜味兒，所以一到春天，孩子們都會挖着吃。

　　這個老哇，其實就老鸹，烏鴉，本地人就叫老哇（wa）。

　　再往山裡走，野生的薔薇也開了，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野在漫山遍野的綻放着。

　　外圍幾層山的雪已經化幹淨了，山溝裡水挺大，偶爾能看到泛起的水下面，有黑灰色的遊魚拼命往上竄着。

　　這裡的魚基本上就兩種，小溝魚——也就是高山泥鳅，還有就是在水庫裡看着聲勢浩大其實就小魚一條的白條，本地人叫面魚子。

　　看來有空可以搞點小網在這裡抓魚了——當然，是指長期在山裡呆的時候。

　　往山上蹬車子挺費力的，李龍現在有點懷念上一世那輛汽車了，這樣的坡度，一腳油門不是輕松就上去了嘛。

　　碰到難走的路段，他還得下來推着走，不過心裡想着，等回程的時候就好走了，一路都不用費力，把握着方向和車刹一路溜下去就好了。

　　等到哈裡木他們冬窩子的時候，李龍發現冬窩子邊上已經堆了很高的一垛木頭，牛羊圈都開着，哈裡木應該是放牧去了。

　　李龍把自行車停放在路邊，鎖好，取下挂在車把上的包，提着就往溝裡走去。

　　現在化了雪，這溝走起來就不太方便了，好在到了這裡水不是很深，李龍一跳就跳了過去。

　　那邊黑狗開始叫了起來，邊叫邊竄到了溝前，在李龍身前兩三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搖頭尾巴。

　　“還行，還認識我啊。”李龍笑了，沖這狗擺擺手，向着冬窩子走了過去。

　　聽到狗叫，哈裡木的妻子從冬窩子裡出來，看到李龍後，臉上露出笑容，然後沖冬窩子裡喊了兩聲，随後就看納森從冬窩子裡跑出來，看到李龍後，嘿嘿一笑，然後跑到冬窩子邊上，解開缰繩，麻利的爬上一匹沒鞍的馬，一揚缰繩，馬一下子竄了出去。

　　哈薩克牧民的孩子，兩三歲就已經可以上馬了——這是李龍親眼看到的。不怎麼會走會跑的時候就已經會騎馬，這是傳統了。

　　李龍走到冬窩子跟前，然後就看到哈裡木的母親提着一個麻袋從上山走下來，他猜測老人應該是撿拾牛糞餅去了。

　　哈裡木的妻子不會說漢話，她伸手招呼李龍進冬窩子，李龍擺擺手，哈裡木的妻子便去煮奶茶，李龍則幫着哈裡木的母親把麻袋拿過來。裡面果然裝的是曬幹的牛糞，按老人的指示，李龍把糞一塊塊擺放在冬窩子的東南面牆邊上。

　　然後他就好奇的看着那堆的很高的木頭，哈裡木搞這些木頭幹嘛？

　　十幾分鐘後，哈裡木和納森騎着馬一前一後飛奔到冬窩子跟前。

　　哈裡木從馬上跳下來，大步走過來，滿臉笑容的對李龍說：

　　“阿達西，你怎麼才來——你知道嗎？你上次帶來的藥，救了納森的命！要不是伱的藥，納森就麻煩了……”

　　李龍有些意外，不過随即笑着說：

　　“這不算啥，能幫上你們的忙就好。對了，我這次給你帶來了好東西……”

　　他打開麻袋，取出裡面的收音機來。

　　“收音機？”哈裡木一臉的驚奇，“有這種……不帶電線的？”

　　哈裡木顯然是見過收音機的，這讓李龍也有些好奇和意外。

　　“是的，裝電池的。我聽着裡面有民族台，就給你和玉山江一家帶了一台，這裡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信号。”

　　“這個……太貴重了！”哈裡木擺着手，“不應該，你不應該買的……”

　　“哈哈，這真不算啥。你們給我換的那枝槍，就比兩個收音機還要貴了。”李龍擺手，“咱們不說這個，來，咱們試試看看。”

　　李龍拿出收音機的時候，納森就好奇的湊了過來，哈裡木的妻子也在冬窩子的門口張望着。

　　就連曬太陽的老人家也樂呵呵的看着這邊。

　　李龍擰開了收音機，裡面傳來了“絲絲”的電流聲，這讓李龍有些失望。

　　難道帶來了個廢物？

　　他慢慢擰動着調節鈕，然後讓他驚喜的聲音出現了：

　　“本台現在播報新聞……”

　　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聲音！

　　“真的能聽到，好好好！”哈裡木的臉上露出驚喜，“我們能聽到新聞了，這太好了！”

　　無論是老太太、納森還是哈裡木的妻子，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都是一臉的驚奇。

　　李龍卻還是不滿意，他搖搖頭說：“這裡可能有點低，我往高處去看看……”

　　他四下看了看，想找個空曠又高的地方。

　　“上冬窩子的上面。”哈裡木這回也來了精神，“那上面高！”

　　在哈裡木的幫助下，李龍爬上了冬窩子的頂上，哈裡木和納森也爬了上去。

　　李龍開始擰動收音機的調節鈕，慢慢往回調，随後便在一片嘈雜的電流聲中，傳來了一個女播音員說話的聲音。

　　少數民族語！

　　李龍笑了，扭頭看向了哈裡木。

　　哈裡木有些驚奇，又皺了皺眉頭，他走過來，從李龍手裡接過收音機，慢慢再次調整着。

　　這次，很快，李龍又從收音機裡聽到了一位老人的聲音——同樣是少數民族語，這回，哈裡木大笑起來！

　　“李龍，你真的是我們的朋友！你的這個東西，太好了！太好了！”

　　李龍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先前的那個，應該不是哈薩克語，這個才是!

　　不過不管怎麼說，能收到了，那就是最好的！

　　“等後面我給你帶來一些細鐵絲，不打雷下雨的時候你綁到這個天線上，就能在屋子裡聽了。”李龍笑着說。他們下來的時候，李龍看到納森、老人家包括哈裡木的妻子的臉上，都是一臉的驚喜，顯然，他們對這個禮物，是真的非常滿意！

　　送來的東西，能讓朋友滿意開心，李龍也很高興。

　　“我們現在就去玉山江那裡，他要是知道這收音機能聽到本區的哈薩克語台，會開心死的！”哈裡木牽來了馬，讓李龍騎上，自己也騎上那匹沒鞍的馬，一揚缰繩飛奔出去。

　　李龍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他跟着哈裡木向着玉山江那裡趕去。

　　等到了玉山江家裡，李龍看到玉山江正在拉木頭，牛羊圈是空的，應該是被孩子放出去了。

　　他聽到聲音，轉身看到了哈裡木和李龍，笑着放下手頭的工具走了過來。

　　“阿達西，佳克斯嘛！”

　　“好的呢好的呢，”李龍笑着和玉山江擁抱了一下，“這次過來給你們帶了個收音機，來調一下調一下。”

　　玉山江家地勢比哈裡木家裡高，而且四周開闊，李龍不需要去屋頂，隻是調了兩下就找到了本地的阿薩克語台。

　　聽到本族語從收音機裡傳出來，玉山江先是驚愕，随後是驚喜，最後狂喜的拉着李龍的手：

　　“這是送給我的嗎？這太貴重了啊！這個……這個太好了！我們能聽到新聞了，這是在說最近關于我們牧民的新政策——李龍，太感激你了——！”

　　玉山江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長期在山裡放牧，能夠交流的就僅限于附近的幾家牧民，想要知道外界的消息太不容易了。

　　現在有了收音機，至少能聽到區裡關于牧民的政策，能聽到本民族的一些節目，歌曲、之類的，這對于處在深山裡的牧民來說，其意義還真不是李龍所想的解決無聊那麼簡單！

　　“中午你們不要走了，我要宰羊呢，我要把附近的牧民叫過來，慶祝一下！”玉山江真的非常激動，他抱着收音機大聲說道：

　　“晚上你也不要走了，李龍，你知道嗎？對于我們來說，這個收音機，比金子還要珍貴！晚上我們要搞個聚會，我要讓大家知道，我有一個漢族朋友，他真心的對待我們……給我們送來了糧食、藥、鹽、茶葉，還有這珍貴的收音機——晚上，你，在這裡，參加我們的聚會……”

　　李龍也是很意外。先前哈裡木見過收音機，所以沒有那麼激動，玉山江的反應就有些讓他意外了。

　　真的，這麼重要嗎？

　　李龍有些不理解。

　　“你在山外面嘛，外面的事情你們都知道呢。”玉山江的情緒平靜了一些，解釋着說，“對于你們來說，非常簡單的一件事情，對我們來說都是比較難的。

　　我們嘛，其實也想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但是我們的部落不在這裡。山裡的牧民并不多，我們的部落嘛，在更北面，在伊犁，在阿勒泰，這裡隻有少少的一些人。

　　我們想知道我們部落的情況，想給我們的孩子講我們部落的曆史，想知道國家嘛，對于我們牧民是有什麼樣的政策——但我們嘛，不清楚。

　　讓我們下山去問，我們也不知道找誰。雖然現在嘛，說成立牧業隊了，但是嘛，别人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辦，那我們啥也不懂嘛。

　　現在有這個——收音機了嘛，那我們就能知道國家是怎麼對我們的嘛，讓我們的孩子知道我們的曆史了嘛，閑的時候嘛，也能聽到音樂……”

　　這時候，收音機裡的确放起了音樂，這就讓玉山江，包括在冬窩子裡的他的妻子、女兒都探出頭來，好奇的聽着。

　　“看看嘛，我們哼唱的嘛，哪有這裡面的清楚，哪有這麼好聽……我能自豪的告訴我的兒子女兒，這才是我們民族的音樂，這麼好聽……”

　　李龍慢慢明白了。

　　信息，對于長期處于閉塞的人來說，是多麼的重要。

　　何況這信息還不僅僅是新聞，還包含着曆史、音樂，包含着傳承……

　　想想自己給哈裡木、玉山江帶來的東西這麼有價值，李龍也開心了。

　　真好。

　　李龍其實就想着送完收音機就離開，但玉山江怎麼也不讓他走，他讓哈裡木留着李龍，自己騎馬出去，很快就帶着一隻羊回來，下馬拿刀宰羊，不過半個小時，羊已經處理完下鍋了。

　　而玉山江的妻子和女兒在冬窩子裡，一邊幹活一邊聽着收音機，李龍能聽到她們小聲的議論和歡笑聲。

　　“你們搞這些木頭做什麼？”李龍指着玉山江冬窩子外面的木頭問哈裡木。

　　“原本是不想說的。”哈裡木笑着給李龍解釋，“我們覺得嘛，你是真正的朋友，所以就想着趁着雪化了，我們還沒轉場離開，給你在附近蓋個木頭房子。這樣你過來嘛，帶着家人過來嘛，也方便。現在嘛，木頭準備的差不多了，這兩天就要蓋房子了……”

　　李龍聽着有些震驚了！

　　給自己在山裡蓋房子？

　　這有點誇張了吧？

　　他急忙擺手：

　　“不用不用，怎麼能讓你們這麼麻煩呢？”

　　“李龍，把我們當朋友嘛，就不要說這個活。”哈裡木擺手，“從冬天開始，你在一直幫着我們，我們都記着呢！……”

　　“可是你們給了我更多的東西，玉石，羊，槍……”

　　“我們的确也給了你一些東西，可能在你們看來嘛，那些東西挺值錢。但是嘛，那些東西放在我們這裡，是沒有多大用處的。

　　我給你說過，我們用鹿茸出去換過糧食，但換來的就那麼一點點，沒有你的話那些東西在我們手裡就沒什麼用，在我們看來，甚至不如一塊磚茶、一包鹽、一袋面粉有用。

　　是你，給我們把這些東西換成了我們需要的，你帶來的藥，治好了我的小納森的病，你看你帶來的收音機，讓玉山江覺得我們不孤獨了。

　　你帶來的糧食，讓我們不再那麼麻煩的找人去換——不是所有人都和你這麼好心，會想着為我們幫忙辦事的！”

　　“我們不是朋友嘛，應該的嘛……”李龍笑笑，“而且我覺得我從你們這裡得到的更多……”

　　“這個得到，不是用錢衡量的。”哈裡木擺擺手，“我們雖然上的學不多，但我們心裡記得呢，朋友嘛，你真真的！

　　所以嘛，你對我們夠朋友，就不要拒絕我們的禮物。再說了嘛，等過段時間我們轉場了，你怎麼辦？住我們的冬窩子是沒問題的，但總沒有新的好嘛——這樣冬天我們回來了，你可以和我們當鄰居嘛……”

　　李龍，沒話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