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嫂喜孜孜的提着一筐東西，在大門口和梁月梅揮手道别，然後往自家院子裡走去。

　　雖然天已經黑了，但今天她格外的高興。

　　進屋，一股子暖意撲面而來，兒子鐵頭、女兒妮兒兩個人一起從裡屋過來。鐵接過陸大嫂手裡的筐，妮兒也往裡探頭看。

　　“今天吃的啥？”陸大嫂一邊解頭巾一邊問道，“你爸給你們做的啥好吃的？”

　　“俺爸給下的撥魚子。”陸鐵頭十七了，變聲期已經過了，聲音有點悶，“鍋裡還有些，媽你吃了沒有？”

　　“吃撥魚子？下午吃的還是晚上吃的？”陸大嫂頭巾解開後頓了頓，“沒菜？兩頓都吃的這個？”

　　“還有烤馍馍。”陸妮兒眼尖，已經看到了筐裡的羊頭和羊蹄子，她興奮的問道：“媽，這羊頭羊蹄子是咱的吧？明天能不能吃上？”

　　她們幫忙的人，李龍給每個分了兩個羊頭八個羊蹄，這些拿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夠一家人好好啃一頓了。

　　“明天還不行。”陸大嫂擺擺手，“這弄起來太麻煩，要燒毛，刮皮，弄幹淨還要煮好久。”

　　陸妮兒臉上立刻就有了失望的表情。小孩子正在長肉的時候，特别饞肉。

　　“不過呢，我帶回來一盆肉。”陸大嫂笑着說道，她摸了摸妮兒的頭，“你先進裡屋，我把肉熱了熱，一會兒你們就能吃上。”

　　話說的很溫柔，但心裡卻有點火。自家男人就這麼糊弄孩子嗎？兩個孩子都在長個子，吃這撥魚子能吃飽？家裡也不窮，咋就不能好好的整點正經飯呢？

　　陸大嫂過去揭開鍋蓋，看着裡面還有半鍋挺稠的撥魚子，覺得有點誤會老陸了。

　　陸英明做的這個算是懶漢飯沒錯，不過裡面放了肉，幹菜，聞着味道也還行。旁邊的馍筐裡也有新蒸的饅頭和烤好的饅頭片——

　　烤饅頭是用上次剩下的饅頭切片在爐篦子上烤的，烤的焦黃，聞着就香。

　　案闆上還有炒好的鹹菜，裡面也有肉疙瘩，雖然切的有點大，但吃着應該問題不大。

　　還行。

　　陸大嫂的火氣消了，她洗了手，把鍋坐上，倒水進去後，從筐裡把扣着用籠布綁好的搪瓷盆拿出來，裡面是幾塊羊肉，還有上層已經凝固的羊肉湯。

　　每塊肉上都有厚厚的一層膘，這是梁月梅專門給陸大嫂盛的，就是想讓家裡人好好吃一頓。

　　陸大嫂數了數，一共四塊肉，家裡人可以一人一塊。不過她不打算吃，自己這一塊留着明天早上可以再加點水，把肉撕碎煮個羊肉湯當早飯。

　　陸英明從外面進來，手裡提着豬食桶，看着陸大嫂在廚房裡忙活着，笑着問道：

　　“回來了？咋樣？”

　　“嘿，那些羊真肥！”陸大嫂指了指鍋裡的肉對丈夫說道，“你看，厚厚一層膘！你這大晚上的幹啥去了？”

　　“那豬食槽子裡水凍上了，豬喝不上水，急的直叫喚，我去把冰敲掉，給弄了半桶溫水，看着它們喝完，再把水給清掉。”

　　陸英明抹了一把鼻子，放下豬食桶去看鍋裡的肉。

　　有電之後，一開始各家用的燈泡都是十五瓦，這樣省電，也能看清東西。

　　是後來李龍給李建國說家裡電燈泡都換成二十五瓦的，外面院子裡更是用了五十瓦的燈泡，那亮度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陸英明跟着李建國他們幹了幾次活，手裡有了錢，也把燈泡換了。按李龍的說法，太暗的燈光對眼睛不好。

　　那些家裡沒換燈泡的人對這個說法是嗤之以鼻，以前用煤油燈的時候咋沒人說這個呢？那個時候燈還暗呢，五瓦的燈泡都比不了。

　　但陸英明就相信，然後也跟着換了燈泡子，眼下看着鍋裡水已經冒熱氣了，那幾塊肉上白白的肥膘，真的很誘人。

　　“嘿，真肥，趕上三指膘的豬肉了。”陸英明也算吃過羊肉的人，但看着這肉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今天宰了多少？這羊這麼肥，一隻咋也得二十公斤吧？”

　　“不止，小龍說一隻克郎子，加雜碎得有三十公斤。”陸大嫂其實有點心動了，她和陸英明商量，“明年咱到秋後也養幾隻羊吧？學一學李龍那樣，就喂糖渣、葵花頭和麸皮，這個吃上肉長的肉，兩三個月，長十公斤肉，那就是十來塊錢哩！”

　　“咱到哪裡弄糖渣？”陸英明去裡屋門邊的臉盆架子那裡洗手，看到鐵頭和妮兒在門邊眼巴巴的看着鍋裡的羊肉，心裡有點酸，改口說道：

　　“也行，咱用拖拉機去拉糖渣，不養多，拉一車也能喂好些日子。”

　　今年種了打瓜，賣了錢陸英明也買了台拖拉機。想着明年如果找李龍弄台收割機，到時去遠點兒的地方割麥子，不要求多，掙個千把塊錢，到十月份就能買個幾十隻羊養着——不能買那麼多，草料不夠，買十來頭就行了。

　　不過羊怎麼賣？隊裡肯定吃不了那麼多肉啊？

　　那就買幾頭，大不了去市場擺攤……唉，也是麻煩。

　　沒一會兒屋子裡就飄起了香味兒，還有一股子膻味，但不濃。吃堿地裡的草的羊，膻味兒都不重，陸大嫂看着水開了，就招呼着鐵頭和妮兒準備吃肉。

　　這種大塊吃肉啃骨頭的日子，哪怕是村裡算是有錢人的陸家，一年也吃不了幾回的。兩個孩子迫不及待的就吃了起來。

　　陸英明原想着不吃的，讓陸大嫂說了一頓，便也拿起一塊骨頭啃了起來，啃的時候他從上面揪下一大塊肉，塞到了妻子的嘴裡。

　　一起吃嘛。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李龍育肥的羊，有三指膘的消息。

　　所以當李龍拉着玉山江他們到了馬号開始宰羊的時候，沒多久隊裡就有人過來看了。

　　雖然今年隊裡養豬的了多幾家，沒養的人已經在商量着等殺豬的時候到誰家割肉了，但豬肉的味道和羊肉的味道還是不一樣的。

　　随着農民日子越來越好，四小隊的這些人在準備過年物資的時候，已經不再是想着能備幾公斤肉，而是想着備幾種肉了。

　　雞自家有，豬肉如果沒有養的，那就去有的人家稱一些。羊肉，豪氣的直接宰一隻，錢緊的就幾家湊着要一隻——往年都是去馬金寶家買，今年多了一個選項。

　　如果李龍這邊的羊肉真好，那肯定是不去選馬金寶家的。

　　這年頭有肥肉誰樂意吃瘦的？那玩意兒淨塞牙，哪有肥肉好？吃着香，炖好了就跟吃面條一樣稀裡呼噜的就進了肚子，還解饞！

　　今天跟着李龍下山的換了三個人，玉山江和哈裡木沒變，塔利哈爾他們三個沒來，跟過來的是阿勒瑪、葉爾森和吐克拜。這三個人比塔利哈爾他們還要腼腆一些。

　　好歹塔利哈爾他們雖然和外人不怎麼說話，但和李龍還是能說不少的。

　　阿勒瑪他們和玉山江他們聊的時候話多，但碰到李龍最多就是打個招呼笑笑。以前雖然經常接觸，但他們的漢語不太好，有點不敢說的樣子。

　　和李龍都不怎麼說，那麼到了馬号，就隻顧着低頭幹活了，他們的專業水平倒是和塔利哈爾他們差不多，來之前刀子也是磨過的，宰羊，利索的很。

　　李龍仍然讓哈裡木先宰隻羊煮上。按哈裡木的意思，昨天剩下的羊肉湯，就着馕吃就行了，哪怕是在山裡，有事找人幫忙幹活，也不可能天天煮羊肉吃的。

　　李龍卻擺手說道：

　　“我這是頭一次叫你們下山給我幫忙幹活，咱們是朋友，我不給你們錢，但肯定要把你們招待好。民族習慣嘛，我懂呢。我們做的飯嘛，你們肯定也不好吃，但這個肉嘛，我肯定管夠——如果沒有的話，那我啥也不說，但有呢，那就不要客氣！”

　　李龍這麼說話，不說哈裡木，就是不怎麼說話的阿勒瑪他們心裡也在想着，這個李龍，真的夠朋友！

　　那幹活的熱情就高漲了不少。

　　“小龍，你這羊咋賣啊？”來看羊的許海軍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先前看的時候也注意到這些民族人宰羊的手法是真的很利落，剝皮也真快。隊裡宰豬宰羊的人，哪怕算起來最專業的王财迷，也差他們太遠。

　　其實隊裡宰豬是需要專門的人來，但宰羊肯定是不用，誰家宰羊都是男人動手，剝皮這活就算不熟練，那就慢慢剝呗。

　　“看你要活的還是要宰的了。”李龍指了指雪地裡已經剝了大半的羊說道：“這要是宰好的，稱克郎子，那就是一塊八。”

　　許海軍點點頭，一塊八是市價，現在市場上國營肉店，羊肉價就是一塊八——比夏天貴一些，但肯定是沒這個肥的。

　　聽到消息說李龍育肥的羊很肥，這些人過來看，還真就看到了肥肥的羊肉，不少人都動了心思，許海軍是最先發話的。

　　一塊八真不貴，這可是在家門口，自己隊裡人養的羊，吃着也放心。而且這麼肥，到時燷肉肯定能多出不少油吧？

　　“那要買活的呢？”另外一個人問道，“活稱嗎？”

　　“活稱是九毛。”李龍早就想好了價格，這些羊基本上都到四十多公斤重了，出肉加雜碎的話差不多是二十七八公斤。活稱的話對買羊的人劃算，但宰殺處理的人工也得算進去。

　　看怎麼想了。

　　問話的人想了想，總歸感覺到還是買活的劃算一些——他們會下意識把人工忽略掉，反正是自己在幹，出把子力氣不算啥，而且還有張羊皮落下來呢。

　　“你那羊頭羊蹄子咋賣的？”又有人開了口問道。

　　“一副三塊。”李龍說道，“便宜吧？”

　　當然便宜，真的是非常便宜。

　　主要還是李龍這裡的羊頭羊蹄子量大，而且這玩意兒處理起來麻煩。不然在市場外面起個大鍋，賣白水羊頭也能掙不少錢。

　　而且賣羊肉，他不僅把本錢掙回來了，還能賺不少，這羊頭羊蹄子就算是給隊裡人的福利，紮一把大掃把的錢而已，誰買不起？

　　羊頭處理好了，味道好不說，這上面的肉可也不少。

　　這些人立刻就心動起來——我買不起羊，還買不起羊頭羊蹄子嗎？

　　反正大冬天閑着也是閑着，燒個羊頭羊蹄子半天就搞定了，那不是簡單的很？

　　很快就有人過來買了，而且基本上都是兩三套起，畢竟這麼便宜的價格，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馬金寶那裡的羊頭羊蹄子，要價可是五塊！

　　那貨知道隊裡人有錢了，要價真狠！

　　許海軍想了想說道：

　　“小龍，這宰好的給我稱一隻吧，雜碎都在裡面吧？”

　　“在。你要昨天宰的還是新宰的？”許海軍的決定在李龍的意料之中。這位也不是池中之物，以後肯定也能發起來的，不小氣，眼光也是有的，今年也是掙了一些錢的。

　　“你看……”

　　“你要自家吃，最好就今天宰的。”李龍小聲說，“拿回家就吃，新宰的羊，當天是最好吃的，就跟吃殺豬菜一樣……不過要放着方便，那就是昨天的，已經凍硬了，好拿。”

　　“行，來，給我稱一隻吧——我看就這隻了。”許海軍指着玉山江剛剝完皮的一隻羊說道。

　　“那你得等等，”李龍笑笑，“開膛洗肚子啥的，還要一會兒呢。”

　　“我也來幫忙吧，這我要的羊，别的不會幹，清一清腸子還是沒問題的。”

　　許海軍不客氣，李龍也沒和他客氣，呆會兒抹個零就行了。

　　這隻羊最終稱完是二十七公斤半，李龍把那半公斤抹掉，四十八塊六再把六毛抹掉，就是四十八塊錢。

　　許海軍付了錢，笑着說道：“借你個袋子，下午我再送過來。”

　　“拿走吧，一個袋子算啥？”李龍擺擺手，他這裡别的不多，就是袋子多。

　　不少人買了羊頭羊蹄子，用葦子啥的一捆就提走了，看許海軍這麼果斷的買了羊，一方面羨慕他掏錢的魄力，一方面也是覺得這肉還是早買好。

　　于是有幾個人合夥買一隻羊的，畢竟李龍這宰的羊都是一個克郎子放一起，因此也沒人想着零買。

　　直到後面幾個人湊不齊的時候，才想起來問問李龍零賣不零賣。

　　“賣啊，你看你們要什麼部位。”李龍拿着刀子問着。

　　“給我來條腿！”

　　“我要一扇排骨！”

　　……

　　積極性很高。

　　李龍這邊賣羊肉賣的熱火朝天，馬金寶那邊臉都黑了。

　　原來隊裡吃羊肉基本上是找他。特别是冬天，他剛好能把自己羊群裡一批淘汰羊處理掉。

　　雖然也有幾家養着幾隻羊的，但那大都是留着自己吃，不會賣的。

　　李龍最開始育肥羊的時候，他還專門打聽過，得到的消息是李龍那邊打算是養肥了到市場開店賣。

　　馬金寶那時候沒怎麼在意，反正自己養羊多年了，他李龍一個外行能和自己比嗎？

　　沒想到啊，就這一夜之間，經陸大嫂和鄧桂蘭的嘴，大家都知道馬号裡的羊肥了。

　　而且人家的羊頭羊蹄子還便宜的很！

　　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去買了羊頭羊蹄子，然後買肉的也不少了。

　　畢竟那羊頭羊蹄子看着就挺肥，皮下面都一層油，想想羊肉能有多少油？

　　這不是斷自己的财路嗎？

　　馬金寶想去馬号把李龍罵上一頓，但他自己也知道這事說不過去。

　　咋，隻許你養羊嗎？

　　但不罵，肚子裡那股子氣出不來，難受啊！

　　這明顯的，大冬天，隊裡人買了李龍的羊，那自己的羊到時賣給誰去？

　　這一年到頭他就指着兩次收入，一次是夏天剪羊毛能賣幾個錢，雖然不多，但能維持一段時間。

　　大頭就是冬天春節前賣羊肉，運氣好碰到幾家合夥買整羊，那賺的更多。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養的羊不肥，但别人沒得挑啊。

　　眼下倒好，有競争的了，人家肯定是不買自己的了。

　　馬金寶這時候想辦法也想不出來——本身就是個懶漢，事到臨頭能有啥辦法？撞南牆上知道回頭了？

　　肯定是晚了嘛。

　　不是沒人在他那裡挑事想讓他去找李龍，他雖然懶，但也不傻。那李龍能是自己找事的？況且自己還沒啥理！

　　後面他知道的消息就更難受了——聽說三小隊的人都知道李龍的馬号裡的羊肥，組隊跑來買羊了。

　　雖然三小隊沒四小隊富，但咋說也比那幾年前，一家買一隻羊有點困難，幾家合夥買還是能買的，甚至有過來就稱兩公斤羊肉，或者買個羊心羊肺給老人補補的，那李龍也給賣。

　　做生意嘛，哪有嫌人家買的少的？

　　這一天，玉山江他們宰了四十七隻羊，李龍賣出去十八隻，還有兩隻沒稱完的。

　　四小隊的購買力還是很強的！

　　原李龍的計劃是宰兩天羊，第三天宰馬鹿和狍鹿子，眼下不得不改變計劃，要宰兩天半的羊，然後再搞定馬鹿和狍鹿子了。

　　不然這羊可能不夠——就算糖廠隻要五十隻羊，那剩下的也不能太多，畢竟就老羅叔他們，一天能宰十五六隻隻應該就是極限了。

　　哈裡木他們既然在，那就能者多勞，幹脆把大部分羊處理掉，雖然後面還有一個多月時間，但頭一年嘛，原本李龍想着能保本，找出經驗總結一下就好，眼下看着有得賺，那就知足了。

　　他已經在計劃着到時馬鹿肉怎麼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