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奎記得正月裡他走的時候,他娘還說家裡的銀子就剩了二兩銀子,要他買院子的時候多比較比較。
孟氏輕拍了兒子一下:“别吵,小聲點,這都是我攢的,難不成還是天上掉下來的啊?”
“你小子手縫粗,哪回給我錢不是二三兩的給,我一個人哪用得那麼多,一點一點的攢着,就盼着留給你娶媳婦用。”
孟奎滿心酸澀,攢這些錢哪有他娘說的那麼容易。
他其實都記得,在鎮上那些年沒怎麼掙到錢,那點錢每個月給娘買了藥,再填飽肚子,剩不了兩個銅闆。
真正掙到錢,還是跟陸哥他們一塊打獵那會,他隻要一分到錢,自己隻留下些飯錢,其他的都交給娘管着。
後來抓了人販子那次,領了賞錢,又賣了老虎,再後來年前得了五十兩賞銀,這些加起來也不過九十多兩銀子。
買院子的錢,加上剩下的十兩銀子,還有娘如今拿出的二十兩銀子,加起來都一百多兩了,也不知娘從哪裡摳出來的銀子。
孟奎望着娘那張過分蒼老的臉,他一下子紅了眼眶:“娘,你好好保重身體,等我和媳婦一塊孝敬你。”
“好,娘等着,去睡吧,明天别起不來。”這一耽擱,眼看着都快子時了,孟氏趕緊催着兒子去睡覺。
次日一大早,孟氏母子穿上去年剛做的新衣,先去鎮上備了禮物,然後拿着禮物徑直去了王家莊。
孟氏母子沒有去周家二房的院子,而是去了周家老宅。
老宅裡頭李氏和大房一家都在,周明遠和周清波甯願今天不做生意,也要在家守着,好好瞧瞧那叫孟奎的小子。
孟奎到了周家老宅,剛跟李氏和劉氏打了個招呼,便被大房的兩個男人拉走了。
李氏和劉氏剛開始見到孟氏,有些吃驚。
按理說孟氏最多四十多歲,怎麼看着像五六十歲一樣,滿臉皺紋不說,頭發都花白了。
聽說孟奎也是由她一個人拉扯大的,看着樣子,應該是太操勞了。
孟氏這樣的情形,叫同樣是一個人拉扯兒子長大的李氏,起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清霞一直在屋子裡等着,孟氏到了後,劉氏叫她出來給孟氏見過禮後,又把她打發回屋。
孟氏自從清霞出來那一刻,眼神就沒離開過清霞,心中感歎兒子眼光好。
先頭村裡說的那些姑娘,兒子沒見過,她卻是見過的,沒有一個比得上眼前這個姑娘。
孟氏越看越喜歡,打定主意要把這姑娘娶回家。
兩家都有意,又都是實誠人,你來我往間,半點沒藏着掖着。
一番話下來,對彼此的性子也有了解,按輩分來說,李氏是長輩,有些話她更好開口些。
既然兩家都有意,李氏自然也就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孟奎娘,我有些問題想問,我們家是嫁女兒,不得不謹慎些,若是你不方便回答也沒事。”
“嬸子,我能理解做長輩的心,你隻管問,我肯定實話實說。”孟氏哪有不回答的道理,她家又沒有啥見不得人的事。
既然如此,李氏便沒客氣,直接問道:“你和孟奎都姓孟,看樣子孟奎是跟你姓的,不知道孟奎爹是怎麼回事?”
提到孟奎爹,孟氏臉色有一瞬間不自在,不過很快又恢複了自然。
兩家要結親,這些事本就該給女方家裡說清楚。
她本來也沒打算瞞着,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孟氏母子現在住的村子,是孟氏娘家的村子,孟氏年輕時是個勤快人,家裡家外一把好手,嫁到了鎮上郊外的孔家。
這孔家也算是個富裕之家,家裡有兩個兒子,大的那個夭折了,就剩了一個小兒子孔峰。
老兩口寵兒子,就想聘個勤快的兒媳婦,為此愣是給了八兩聘銀。
憑着八兩聘銀,孟氏的哥哥娶了媳婦,家裡也修了兩間新房。
剛開始的時候,孔峰對孟氏不錯,兩口子還算恩愛,孟氏很快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孔德,也就是孟奎的哥哥。
可好日子沒過多久,噩夢便開始了。
孔峰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賭瘾,在外頭欠了五十兩銀子,要債的人跑到家裡來,孟氏才知道。
孔家為了還賭債,賣了田地,一家人靠着打小工為生。
賭徒都是沒人性的,孔峰安份幾個月後,又偷偷去賭。
這一次把家裡的房子也給輸掉了,還把兒子孔德賣給了别人,孔家老倆口知道房子沒了,孫子也被賣了,活生生被氣死。
賭場的利高,哪怕孔峰賣了房子和兒子,也遠遠不夠,為了躲賭債,他連夜跑了。
半路上出了意外,掉進了河裡,泡得發脹了才被人發現。
兒子被賣,孟氏差點瘋了,她也不管孔峰的身後事,四處打聽也沒打聽到兒子被賣到哪裡去了。
剛剛一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找得到,孟氏萬念俱灰,想要尋死,就在這時孟氏發現自己懷孕了。
一想到孩子,孟氏本能地想要保護他,她去求了孟家的族長和娘家村子的村長,求他們讓她回村子裡生活。
好在族長和村長都是正直善良的人,孟氏的哥哥嫂嫂也不是沒良心的人。
村裡分了套破房子給孟氏,孟氏的哥哥給了妹妹二畝地,平日裡也常照看着孟氏。
那時候孟氏的父母已經不在,彌留之際留下遺言希望兒子媳婦能善待孟氏,說起來也是他們沒考慮清楚,害了女兒。
孟氏在娘家村裡安家後,第一件是就是去求裡正,讓他替孔峰和她寫了合離書,孟奎生下來以後,孟氏直接讓孩子姓了孟。
就這樣,孟氏把自己當個男人,什麼活都做,好歹把孟奎給養大了。
“孩子呢,孩子如今找到了嗎?”劉氏揪着心問,都是當娘的,孩子被親爹賣了,那不跟挖心似的疼。
孟氏抿了抿嘴:“沒了,孩子早沒了,被他爹賣了後,我每年都去賭坊問,孟奎三歲那年,賭坊有個老婆子看我可憐,偷偷給我說孩子在路上生了病,沒治好。”
李氏和劉氏聽得一臉唏噓,李氏憐愛地拉過孟氏的手:“?對不住,早知道是這樣,我便不該問的。”
“我也是擔心,不知道孟奎爹是什麼情況,想着别是另娶了,還生了其他子女,家裡頭太複雜我家孩子應付不來,這才問了問,誰知道竟是又提了你的傷心事,怨我,怨我。”
劉氏也趕緊道歉,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她也不該多嘴問。
她還想着孩子找回來了,孟奎多個兄弟扶持也不算壞事。
“嬸子不用在意,換作我有閨女也得方方面面打聽清楚才行。人活着總得往前看,孟奎現在有出息了,我也算苦盡甘來了。”過了這麼多年,孟氏早已接受了現實。
她如今隻盼着孟奎能娶妻生子,平安順當。
一口氣将心底的話說完,孟氏反而踏實了,要娶人家姑娘,總得大大方方的,做事敞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