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小山村裡一片寂靜。

　　 彎彎的月牙升到空中，撒下柔和的白光，田野裡，樹枝上，屋頂裡面皆是一片灰白。

　　 白日裡辛苦勞作的農人，早早進入了夢鄉，村裡隻有少數人家裡，還亮着燈光。

　　 孫家的屋子裡，黃氏就着燈光把兩個碎銀子捧在手上看了又看，心裡五味陳雜。

　　 她這輩子生了三個兒女，兩個大的一個恨不得把她抽筋剝骨地賣了，一個對她不聞不問，連她是死是活都不管。

　　 隻有小兒子心疼她，花銀子給她治病，給她養老。

　　 去年白榮和王磊住到家裡來，她感激白榮幫過她，又覺得這倆孩子懂事，惹人疼，就給他們做了點吃穿，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

　　 兩個孩子走的時候，說要孝敬她，她隻當兩個孩子說好話逗她開心，沒想到兩個孩子竟然真的托人帶了錢回來，還一帶就是二兩。

　　 二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擱在鄉下，多少人家裡一大家子也湊不出二兩銀子。

　　 孫同剛洗了澡從外頭進來，一進門就看見了桌上的銀子，他疑惑道：“娘，您拿錢做啥，是要買什麼東西嗎？”

　　 “這不是咱家的錢，是小榮和磊子托周家老爺帶回來的，咱也沒幫到兩個孩子什麼，這兩個孩子重感情，臨走那天，他們說要掙錢孝敬我。”

　　 “我還當他們哄我開心的，沒想到這倆孩子還真帶了錢回來，這錢咱們不能要，我幫着收起來，等他們下回回來還給他們。”黃氏說完，用手帕将銀子包了起來，打算等會藏到雞蛋罐子裡去。？

　　 白榮和王磊自己也才十來歲，黃氏怎麼會去要他們的錢，他們有這份心，比什麼都重要。

　　 兩個孩子也是有出息，小小年紀就能自己掙錢，這兩個孩子真要是自己的孩子，她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不過話說回來，最該感謝的還是周東家，人美心善，托了她的福，他們這些人才能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要說她還有哪裡不滿意，也就是兒子拖到現在還沒取上媳婦。

　　 她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兒子趕緊娶個媳婦回來，孫同都二十多了，還是光棍一條，她急得心裡火燒火燎。

　　 想着想着，黃氏忍不住念叨起孫同來：“兒啊，你到底準備啥時候才成家？你給娘說說，讓娘心裡有個底，總這樣一個人，可不是辦法。”

　　 老娘隔幾天就會念叨，對此孫同已經習慣。

　　 他跟往常一樣拿家裡欠債的借口堵老娘：“娘，家裡還欠着東家二十多兩銀子呢，我現在娶媳婦，那不是害别人嗎？再等等吧，等我把債還完了再說。”

　　 “你别拿這個理由來堵我，村裡有幾家有姑娘的人家，都不介意這個，人家說了圖的是小夥子本身。再說了，我今年養了不少雞，還種了菜，二十多兩銀子，咱們辛苦個一兩年也就還完了。”

　　 “等日子好了，把該補償的補償起來，加倍對人家姑娘好，也是一樣的，你就跟娘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就成，其他的娘自己去張羅，不用你操心。”兒子又拿欠債說話，黃氏直接就用打聽好的消息擋了回去。

　　 當初孫同為了給黃氏治病，厚着臉皮向周家借了一百兩銀子，周家人看他們母子情深，心中感動，不僅借銀子給他們，還給了好些人參片給他們。

　　 有周家給的人參片，孫同省下了不少藥錢，那一百兩銀子隻用了四十多兩。

　　 黃氏不願兒子背太多債，讓兒子把剩下五十兩銀子先還給周家，先還了一半銀子，還欠五十兩銀子。

　　 這一年多來，靠着孫同給周家做工，在地裡幹活，黃氏身體好了後也自己種菜養雞，母子倆勤快，欠下的五十兩銀子，很快又還了一半。

　　 每回黃氏讓孫同相看，他就拿這個放理由，堵黃氏的嘴。

　　 黃氏一開始被兒子堵得沒話說，她自己也知道，家裡現在這個情況不适合說親，還欠着債呢，怎麼好娶媳婦，讓人家姑娘跟着一塊受苦。

　　 不過過年那陣，黃氏和村裡的婦人唠嗑，才知道她家孫同還是村裡人擇婿的頭号人選。

　　 王家莊越來越好，村裡人都舍不得把姑娘嫁到外村去，就想找村裡的人家。

　　 可村裡就這麼多人，除開年歲小的，剩的适齡青年并不多，于是孟平和孫同這兩個外來戶也跟着搶手起來。

　　 家裡窮不怕，早晚都會好起來的，村裡人一點不介意孫同家的情況。

　　 開什麼玩笑，也不看看孟平和孫同是跟着誰做事，人家跟着周家做事，那以後的前途還能差？

　　 孫同一時不知道怎麼回他娘，低着頭拿着髒衣裳，假裝要去洗衣裳。

　　 “這大晚上的，你洗啥衣裳，要洗也明天再洗，坐到娘跟前來，咱倆好好把你的大事說說明白。”今天既然提了出來，黃氏就沒打算說說就算了，總要有個具體的章程才行。

　　 她今天聽說孟平前幾天相看了個姑娘，瞧孟氏的樣子，母子倆都挺滿意的，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

　　 偏偏她家這個就是不松口，看着兒子犟着不動的背影，黃氏覺得好笑又生氣，她今天非得叫兒子拿個準話出來不可。

　　 “好了，你過來，娘跟你聊聊春桃的事。”黃氏說完，死死盯着兒子的背，見到兒子的背越來越僵，她不禁偷偷咧了咧嘴。

　　 孫同聽他娘說到胡春桃，整個人僵住，他娘怎麼會知道春桃，他從來都沒在他娘面前露出過馬腳啊。

　　 不管他露沒露出異樣，看樣子今天他不把他娘搞定，是不行了，他被他娘念叨幾句沒問題，萬一他娘去找春桃可咋辦。

　　 春桃本就不願意搭理他，他娘要是再去找春桃說些有的沒的，以後春桃恐怕見到他都會繞着走，他和春桃就再也沒可能了。

　　 這可不行，孫同越想越心驚。

　　 孫同僵着身子轉過來，放下手裡的東西：“娘……娘你說啥呢？我的事跟人家胡姑娘有啥關系，胡姑娘現在都是作坊的管事了，你别在外頭亂說，别壞了她的名聲。”

　　 看看，看看，她就是提了一嘴，就急成了這個樣子，還說沒關系，還要哪樣才叫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