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番外:老去漸知時态薄
一樣的中秋佳節,有人歡喜,有人平和,有人不在意,有人失意,也有人,是痛苦。
歡喜的,是久别重逢。
平和的是在意的人一直都在身邊。
失意的,是今年不如去年。
而痛苦的,是喜愛的人已經不在人世,養育你的人含恨而終,疼愛的孩子也遠在天邊不得相見。
自己已經不再有往日風光,注定郁郁而終。
痛苦的人……便是胤褆。
他提着一盞燈,很一般的紙糊燈籠。
裡頭是最普通不過的燈油,散發着不好聞的味道。
他身上穿着的是自己過去的衣裳,其實都是好料子,這些衣裳,康熙爺沒叫人收拾走。
可是如今就連漿洗都是問題,他又瘦了太多。
衣裳皺巴巴的,可還是撐不起來,有種形銷骨立的感覺。
不過一個多月,他的頭發就花白了。
如今看,像是個老頭一般。
他提着燈,在府裡幽魂一般的走着。
如今他能随便走了,可是哪裡都是黑的。
他的府邸,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什麼供應都不少,他自己還有很多東西的府邸了。
他的私庫已經被皇阿瑪抄沒,沒什麼東西了。
過去府裡的東西就算沒有被拿走,也不能都用掉。
還要留着慢慢用。
後院裡,就算是燈油,蠟燭這樣過去根本不算東西的東西,如今都是算計着用的。
除了格格們屋裡還能用,其他的奴才們哪裡能用呢。
便是中秋又如何,府上沒有了廚子,吃飯都是艱難的,何談這些?
内務府已經不會再給他們送東西了,隔幾日,有人送一車東西來。
也是最普通的,面,米,油。
也有肉,但是少。
再多的,就是土豆,白菜,腌菜這樣不容易壞掉,又便宜的東西。
可僅僅是去年的中秋,他們的日子還是很好的,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好。
便是一個格格,待遇也遠比别的人家的正經福晉好些。
可能這就是人說的,人一輩子的福壽都是有定數的,要是提前用完了,就注定晚景凄涼吧。
胤褆提着燈,慢慢走着,夜風明明不冷,可他就是覺得渾身發寒。
他穿着單衣,就這麼走着。
人啊,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容易想起往昔。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中秋,他與福晉在花園裡賞花,也是這個時候,也是這樣的夜裡。
福晉抱怨他不知道冷暖,給他披着鬥篷。
如今……
胤褆看着黑漆漆的花園,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進去。
這裡還有殘留的花,依舊開的美麗,可是不過一個多月,這花園裡的雜草就多到無從下腳了。
很快,這裡就分不出什麼花什麼草了。
他看着那亭子,像是往昔一幕還在眼前,可那個給他披衣,說他不知道冷暖的女人,卻已經長眠在地下了。
他真是後悔啊,悔不當初。
他從後院一個老嬷嬷嘴裡知道了福晉最後的事。
原來去年起,福晉身子就不成了。
可他在忙什麼呢?
忙着奪嫡……
福晉撐着病體,熬着,受着,苦着,擔驚受怕着……終于是走完了她三十多年的日子。
她受苦了。
胤褆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他想,這凳子一貫這麼冷?
似乎不是。
過去隻要是這個季節坐着,會有人墊上墊子的……
可如今……
他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也不知道在那頭,額娘和福晉見到了沒。
見到了,兩個人會不會怨恨他啊?
額娘不會,額娘是多要強的人……
可死了之後,連妃陵都進不去。
這是皇阿瑪不肯承認她了。
叫她一個人,孤魂野鬼的怎麼辦呢?
生養了他一場,最後落得那般下場,真是他不孝啊。
胤褆坐在那,坐着坐着,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個人忽然起身,縮在了亭子的角落裡,哭的跟一個孩子似得。
可是……不管他怎麼哭,都不會有人聽見,府裡如今人越來越少。
這個時候,沒有人來。
他早年寵愛福晉,對格格們都一般,這時候,沒有人與他交心。
他一個人,哭的喘不上氣來,就躺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止住這壓抑的哭聲。
慢慢的爬起來,靠着柱子坐好。
哭沒有用……
做什麼都沒有用。
如今他什麼都不想要了,給他皇位也不想要了。
他隻想要自己的親人都活着,額娘活着,福晉活着,大格格能回來。
幾個孩子都回來。
然後,哪怕做一輩子的光頭阿哥都好。
一輩子沒出息也好,隻求他們都在,一個都不要走。
可是不可能了。
如今,哪怕是在夢裡,他都不能再有這樣的日子了。
這大概就是一個謀逆自己父親的人的報應吧。
該的。
他擦幹了眼淚,提着燈,繼續往回走。
他其實想死,這樣的日子誰還想活着啊?
無望的日子。
可是不能。
他不敢。
要是死了,他的孩子們怎麼辦呢?
他的弘昱才六歲,他的二阿哥才三歲。
怎麼辦呢?
他那幾個受他連累的格格,要是去了蒙古都活不了,他憑什麼就現在去死?
他得活着。
如果格格們活不下去,他的受着,一個一個的聽着,哪怕每一次都是心碎,也得碎。
這是他的罪過。
不能不受。
死了是痛快了,可是那些為他冤死的人們呢?
他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承受後果。
也許,還有幾十年,後悔沒用,忏悔沒用,他就隻能受着這些苦。
慢慢來,慢慢受着,總有一日,老天爺懲罰夠了,他就死了。
胤褆慢慢走回前院,和衣躺在榻上,也不管身上的土,隻将被子拉上來蓋住自己。
縱然蓋住了也是像冰窟了一樣的感覺,可這樣他覺得安全。
睡吧,睡着了就不難過了。
也許睡着了,還能夢見他們呢。
他想起小時候讀的一首唐詩,以前沒覺得如何,如今讀,真是太應景了些。
很多句子,他已經不記得了,隻有一句,記得最清楚:老去漸知時态薄,愁來惟願酒杯深。
而最可笑的是,他連借酒澆愁的機會都沒有,他連酒都不再擁有了。
【寫哭了我居然,雖然是他自己的問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