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妹妹已經大好的消息,第二天一早,裴雨軒便冒着大雪趕了過來。
裴雨軒同裴潤之一樣,是裴枭然同父同母的兄長,家中排行第三。
他穎慧絕倫,容貌清絕,卻因為生來就身子骨弱,久站乏力,所以進出隻能靠四輪車。
此時他正坐在四輪車上,連落在肩頭發上的雪都來不及拂去,就驅車趕到了妹妹的面前,見妹妹的确氣色大好,行動無礙,才長長的舒出一口氣,如釋重負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裴枭然昏迷期間他也來過多次,本來想和大哥裴潤之輪流守護妹妹的,誰知他大哥卻以不想再照顧一個病号為由,将他趕走了。
現在妹妹的病大好,他高高懸着的一顆心也終于落了下來,唇角輕揚,露出一抹發自内心的笑容。
裴枭然雖然已經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實,但當又見到了一位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至親時,内心仍然無法遏制的一陣激蕩,隻能低下頭去,以遮掩自己瞬間酸澀泛紅的眼眶。
“怎麼了?
”裴雨軒心思敏銳,一下就感覺到了妹妹的不對勁,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是……還有哪裡不舒服麼?
”
裴枭然搖搖頭,上前一步,撲進裴雨軒的懷裡,兩隻小手用力的環緊了他窄瘦的腰身,将整張小臉都埋進了他胸前的衣襟裡,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書墨氣息,隻覺心内一陣安甯與滿足。
回來了……都回來了。
那些她所痛失的,都一一的回來了。
真好。
看得出裴枭然小時候十分愛撒嬌,裴雨軒很自然的接住了她,擡起一隻手輕撫着她的後背,另一隻手則寵溺的在她小腦袋上揉了揉,溫聲道:
“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跟三哥說,三哥一定幫你出氣。
”
裴枭然悶聲悶氣的拒絕道:“不要。
”
她才不要那些人髒了哥哥們的手,她會自己處理的。
裴雨軒見她不想說,也沒勉強,笑着轉移話題道:
“吃過早飯了麼?
我讓廚房給你做了些你最愛的點心,等會兒就能送過來了。
”
平複了心緒,裴枭然才從他懷裡退出來,聞言想了想,道:
“讓人把點心送去娘親那裡吧,等見過父親以後,我去娘親那裡吃。
”
“好。
”裴雨軒朝身後的小厮看了一眼,小厮立刻領命去了。
裴潤之給裴枭然裹上了一件雪色的狐裘,戴上了一頂毛茸茸的帽子,将她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遍,确認再沒有哪裡不妥之後,才抱起她,和裴雨軒一起,朝老太太的院子行去。
這個時間點,正是各房去給老太太請安的時辰,不出意外的話,裴枭然的爹裴醒山也會在那裡。
裴枭然當然沒有外人看起來那樣急迫的想去見裴醒山,事實上,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但是一來,她不想表現的太過異常引起旁人的懷疑,二來則是……伶羽不是真心待她的,如果她身體好了還不去給長輩們請安的話,不出幾日,‘衛國公嫡女不孝’的名聲估計就會悄悄的流傳開了。
老太太本來就對他們嫡出的一脈不喜,若是傳出了這種消息,恐怕會更加變本加厲的作踐他們。
她倒是不怕,但幾個哥哥羽翼未豐,她不想因為一個老太婆的私心毀了哥哥們的大好前程。
所以,她必須來。
老太太的福壽院裡正熱鬧着,遠遠的,就能聽到老太太那特有的、極具穿透力的爽朗笑聲,聽得出老人家此時正十分開懷。
也對,最有出息的兒子終于回家了,一家人團團圓圓,她老人家能不高興麼?
挑簾的丫頭見他們一行人走近,臉上的輕蔑一閃而過,也不動,就那麼直挺挺的杵着,好似自己才是那個需要人幫忙打簾的主子一般。
兄妹三人也不在意,事實上,對于這種行為他們早已被迫習慣,所以權當沒有看見那個丫鬟,自顧自的掀開簾子,昂首挺胸的走了進去。
屋子裡燒着地龍,角落裡還放着幾個炭盆,暖烘烘的,裴潤之便解了裴枭然身上的狐裘外衣,免得等她離開時一時适應不了外面的寒氣,凍着。
裴枭然被體貼入微的大哥照顧的心頭暖暖,因此在進去看到老熟人們的面孔後,她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靜,面上更是看不出半分波瀾。
見到他們一行人進來,屋子裡的笑聲頓時一滞,氣氛登時冷了下來。
老太太坐在火炕中央,靠着碧色蝙蝠紋如意大迎枕,身穿藏青色滾邊錦襖,手捧玉碟捧壽鑲藍銀手爐,體态豐盈,紅光滿面。
但一見到他們進來,她的眼皮和嘴角立刻耷拉了下來,面露不滿,眼底滿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裴醒山就坐在她的左邊,右邊是她的二兒子裴曾山,炕沿邊的繡墩上,則依次坐着二姨娘程氏和二房的大夫人葉氏,以及葉氏的兩個嫡子和嫡女裴幼敏。
至于餘下的姨娘和庶子庶女們,雖沒有資格坐在老太太的身邊,也挨得極近。
衆人面色各異,裴枭然不動聲色的将各人的神色盡收眼底,規規矩矩的跟着兩個哥哥上前,依次給老太太、父親、二叔和而叔母問好。
“聽說你不小心落了水?
”
見氣氛沉悶,裴醒山不得不開口打破沉默,面上滿是不耐煩道:
“你也已經不小了,怎麼還會做出這等蠢事?
不過既然傷了身子,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
二房的嫡長女裴幼敏聽到這話,不知想到了什麼,捏着帕子,偷偷的掩嘴笑。
裴枭然瞥見裴幼敏的小動作,彎起嘴角,雪白腮畔漾出兩隻可愛至極的小酒窩,乖乖的點頭應道:
“是,女兒謹遵父親教誨。
”
裴醒山會早早讓她回去休息,絕不是因為關心她,而是老太太不喜歡嫡出,所以想讓他們這些礙眼的家夥們早點滾蛋呢。
上輩子那個會因為父親沒有來看自己、父親不肯和自己親近而傷心、難過的小女孩,早就死了。
裴枭然心中淡然的很,目光卻假裝依依不舍的盯着裴醒山,剛要轉身,卻聽一道嬌笑傳入耳朵,有人道:
“哎喲~瞧瞧咱們枭然,看到爹爹就忘了姨娘了,虧得我呀,在老爺離家的日子裡掏心掏肺的照看着她,生怕有一絲怠慢,現下卻隻顧着看她爹爹而忘了我,真是個小沒良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