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 山中
鄭青在齋堂旁邊的雜物房裡找出一些蓑衣,“太小了,你們都穿不上。”應該是明鏡師妹們的蓑衣,隻有一個跟她身量差不多,鄭青猜測應該是明鏡的師父無心師太的。鄭青穿上轉了一圈,醜是醜了點,但編織的人手很巧,再戴上箬帽,很有江湖俠客的味道。“你們在這裡等着,我進山找明鏡。”曲飛台冒雨也要和她一起去,鄭青沒說什麼,這是他表現的大好機會。兩人離開後,李嶺目光落在對面的禅房上,“很難想象,一個女孩子會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十幾年。”薄玉浔也深有感觸,“她心性非常人所能及。”如此清苦赤貧的環境之中,還能成長的如此優秀,來到大都市之後,沒有被繁華謎亂心神,始終保持着赤子之心,實在難能可貴。這世間、有此也隻有一個明鏡罷了。“一個從未上過學的人,是如何在入學後,在如此高壓的學習環境中,一次次拿下第一名的?我曾看過她的試卷,思維缜密,沒有一定的知識積累,是很難在理科試卷中拿下如此高分的。”明鏡身上的光環太多了,以至于讓人忽略了她的成績有多麼的不符合邏輯。薄玉浔喃喃道:“這也許就是天才吧。”李嶺瞥了眼薄玉浔,差點忘了,這位公子哥兒,少年時也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光環并不比明鏡少。李嶺大步走向禅房,薄玉浔愣了一下,“你幹什麼?”禅房一共四間,每個房間是一樣的布局,從西往東數第一間應該是無心師太的禅房,房間内除了灰塵,沒有任何東西。第二間牆壁上挂着草編的蜻蜓,還有一個老虎樣式的風筝,上邊落滿了灰塵。第三間禅房,李嶺一眼斷定這就是明鏡住的禅房。一張靠牆的硬闆床,單薄的被褥疊的整整齊齊,窗前擺着一張木桌,桌子上擺着筆墨紙硯,旁邊一疊宣紙,可以看出毛筆硯台還有宣紙質量并不好,毛筆甚至秃的隻剩下寥寥幾根毛,但上邊滿是折損痕迹,可以看出主人應該經常使用它們,旁邊是一盞落了塵的煤油燈。現在是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有人用煤油燈。旁邊的書櫃上,擺滿了書籍,一眼望去,除了佛經,便是醫書,這些書充滿了陳舊氣息,泛黃的書頁寫滿了歲月的痕迹。李嶺拿起一本黃帝内經,上邊很多地方用熟悉的字迹做了批注。薄玉浔站在門口,并未走進去。一個女孩子的閨房,兩個大男人進去亂翻,成何體統。“你在懷疑什麼?”薄玉浔問道。房間内一覽無餘,仿佛看到女孩日複一日的在如此清貧的環境中,打坐看書,在與世隔絕的青燈古佛之中,安貧守道。李嶺搖了搖頭:“一個如花般的花季少女,卻過着苦行僧般的生活。”薄玉浔淡淡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追求。”李嶺把書重新放回去,在地上及牆上敲了敲,可惜并未發現暗格。“你夠了。”薄玉浔沉下臉。李嶺重新把目光轉向床的方向,想了想走過去。正要伸手掀開被褥,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要太過分了,你是警察,不是盜賊。”李嶺挑了挑眉:“薄醫生,你難道從未有過懷疑嗎?”薄玉浔劍眉緊蹙,目光深處掠過一抹暗色,沉聲道:“明鏡同意我們上山,是信任我們,若她有心隐瞞什麼,也是她的權力,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也從未帶給警方任何困擾,你沒有權力侵犯她的隐私。”李嶺看了眼薄玉浔,抿唇“抱歉,是我逾矩了。”薄玉浔松開他的手,後退一步:“李警官,明鏡是我的朋友,并不是嫌疑犯。”李嶺摸了摸鼻子,苦笑一聲:“薄醫生,你誤會了,我并不是懷疑明鏡是嫌疑犯、我隻是……。”李嶺歎了口氣:“算了,以後再說吧。”薄玉浔轉身走了出去。李嶺望着薄玉浔的背影搖了搖頭。薄醫生,但願以後的某一天你不會後悔。——山裡的路非常難走,到處是陡坡絕崖。加之雨大風大,能見度很低,一個不小心踩空,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明鏡……。”曲飛台一邊喊,一邊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一張口,就灌了滿嘴冷風冷雨。鄭青走了沒幾步,就停下了腳步。她眯起眼睛,望着前方重重霧氣。“這裡山勢險峻,到處是陡坡,别
說找到明鏡了,我們能不能安全回去都是一個問題。”鄭青當機立斷:“你先回去,我自己去找她。”“不行。”曲飛台打斷她。鄭青白了他一眼:“你跟着能幹嗎?除了添亂你還能幹什麼?到時候還要老子救你,萬一你出點什麼事,曲家還不找我麻煩?”曲飛台抿抿唇,眼神焦急。“回去。”鄭青喝道。曲飛台不甘心的握了握拳頭:“可是明鏡她……。”鄭青腳下的地忽然塌陷了下去,她反應也快,飛身抱住旁邊的樹幹,然而曲飛台就慘了,他反應不及鄭青迅速,眼看着就要滾落山崖,隻見一根藤條飛快的纏住他的手臂,曲飛台下意識反手抓住藤條。曲飛台抓着藤條慢慢往上爬,看到面前一雙染滿污泥早已看不出本來顔色的鞋子,他驚喜的擡頭。“明鏡……。”少女背着竹簍,一身黑衣早已被雨水打濕,頭發更是濕淋淋的披散在肩頭,唯獨一雙漆黑的眼睛,如萬古長夜,甯靜深邃。曲飛台立刻爬了起來,輕嘶了一聲,原來膝蓋剛剛撞到了石塊,流了不少血,一動就疼。但是他卻顧不得疼,呲牙笑道:“你沒事,太好了。”曲飛台立刻解下箬帽蓑衣,“不要淋雨了,會感冒。”明鏡擡手制止他的動作:“我不需要。”她擰眉看了眼曲飛台流血的膝蓋,“還能堅持嗎?”曲飛台點頭:“能,我沒事的。”鄭青從樹上跳下來,“你沒事那就太好了,省得我擔心。”明鏡看了眼鄭青:“不是讓你們在庵裡等我嗎?”“這鬼天氣,我怕你在山裡出事啊。”鄭青摘下箬帽戴明鏡頭上,“走吧,咱們趕緊回去。”路過曲飛台身邊的時候,鄭青哼道:“我就知道,你跟着隻會添麻煩,腿還能走吧。”曲飛台臉色微紅,仿佛生怕人看出來,挺着胸膛說道:“當然可以。”鄭青摟着明鏡往前走,曲飛台盯着鄭青落在明鏡肩頭的那隻手,磨了磨牙。“你要的川斷找到了嗎?”“菩薩保佑,找到了。”“那玩意兒長什麼樣?”明鏡從背簍裡拿出一截根木棍似的黑不溜秋的東西。鄭青拿起來看了看,吐槽道:“燒火棍啊,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麼用?”“給你補身體。”鄭青眼神感動的望着明鏡:“你對我真好,無以為報,以身相許吧。”明鏡推開她靠過來的臉:“好好走路,摔下山概不負責。”“你這女人,好狠的心……。”聽着前方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姿态間十分熟撚,曲飛台心裡很不是滋味。明鏡素來是清冷疏離的,從未見她跟别人如此親昵過,更别提是一個男人。他到底跟明鏡有什麼關系?曲飛台一瘸一拐的跟在兩人身後,恐怕他那些粉絲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此刻十分狼狽的走在深山老林裡,滿肚子醋亂晃蕩。回到小木屋,明鏡把采來的藥材攤在架子上晾,這才轉身看向曲飛台。“坐下。”曲飛台老老實實的在凳子上坐下。明鏡撕開牛仔褲,用棉布一點點清理掉傷口處的污泥,曲飛台雙手緊緊的抓着椅子邊緣,手背上青筋暴凸。明鏡擡眸看了他一眼。曲飛台立刻坐直了身體,“不疼,一點也不疼。”明鏡打開櫃子,拿出一個土色的陶罐,罐子有點像腌鹹菜的壇子,打開封蓋,一股奇特的味道飄了出來,有點令人反胃。“這是什麼?”明鏡剜出一塊黑色的膏體,抹在了曲飛台傷口處。“蛇油膏。”曲飛台落在明鏡身後的目光驟然一縮,他立刻将明鏡護在身後,眼前青光一閃,曲飛台手臂被一條青蛇纏住,正吐着蛇信子,呲着獠牙兇相畢露。眼看就要咬在曲飛台手背上,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小青。”那小蛇忽然停下動作,扭頭看了眼明鏡,曲飛台竟然從這條小蛇的眼睛裡讀出了委屈。真是見了鬼了。明鏡輕輕搖了搖頭。小蛇飛蹿到明鏡身上,纏着她的手臂,歡快的轉來轉去。鄭青打了個哆嗦;“咦、真惡心。”曲飛台神情略有不适。明鏡面色如常:“它是竹葉青,有劇毒。”曲飛台瞳孔皺縮:“那你怎麼還……。”小蛇停留在明鏡的掌心,支起上半身,吐着蛇信子,雖然這畫面委實很恐怖,但小蛇的眼睛裡,仿佛閃着水光,看着可憐的很。明鏡擡手摸了摸竹
葉青的腦袋,竹葉青腦袋磨蹭着明鏡的掌心。“萬物有靈,它被我所救,從此便一直跟着我。”尤其蛇這種動物,更是極有靈性,明鏡有時候就懷疑,它是不是成了精。她不辭而别,它便生氣了,明鏡想,便讓他回歸自然,大城市不适合它。沒想到,它終于還是聞着味兒回來了。曲飛台看着竹葉青:“挺可愛的,我可以摸一摸它嗎?”可愛?鄭青翻了個白眼。這男人真是豁出去了。明鏡看着掌心的小蛇,小蛇似乎聽懂了,鑽進了明鏡的袖子裡,隻留給曲飛台一個尾巴。明鏡搖頭失笑:“它在害羞。”鄭青嘴角抽了抽。明鏡讓曲飛台重新坐下,給他處理傷口。“這藥的效果很好,傷口已經不疼了。”曲飛台感覺這效果也太神奇了,果然明鏡的藥就是好。曲飛台厚着臉皮說道:“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呲。”小青從明鏡的袖子裡鑽出腦袋,呲着獠牙。曲飛台最初的害怕過後,現在已經能雲淡風輕的應對了。“這蛇油膏裡有小青的貢獻。”明鏡摸了摸小青的腦袋,柔聲說道:“他是我的朋友,不可以耍脾氣。”小青軟軟的趴了下來,尾巴勾纏着明鏡的小指,像在撒嬌。明鏡搖頭笑了笑,“好,小青同意了。”曲飛台笑了起來:“原來蛇真的有靈性。”“你以誠心待它,它自會以誠心待你,萬事萬物皆是如此。”鄭青掏了掏耳朵:“我看你是沒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吧。”小青呲牙咧嘴的對着鄭青。“小東西,你朝我逞威風沒用,老子可不吃那一套。”鄭青揮了揮拳頭。“老子跟你可不一樣。”叫什麼不好叫小青。“好了,我們走。”明鏡離開木屋,去廚房燒水。廚房與山門的夾縫間有一口水井,平時庵中吃水就靠這口水井,明鏡提着木桶利落的打上來一桶水,倒進廚房的大鍋中,引火燒水。薄玉浔聽到動靜走出來,看到渾身淋透的明鏡,松了口氣:“你沒事太好了。”明鏡抱歉的說道:“山路濕滑,大雨不停,今天可能沒辦法下山了,薄醫生,你們恐怕要在庵中屈居一晚了。”“我很喜歡這裡,能住在這裡,是我的榮幸。”薄玉浔走過來接過她手中的木桶,“我幫你打水。”然而他鬧了洋相,這種古老的打水井的方法,他并不會,不管怎麼弄,木桶總是會翻,一口水也打不上來。薄玉浔有些汗顔。看來隐居生活也并不是那麼美滿。“薄醫生,讓我來吧。”明鏡一甩水桶,很輕松的提上來一桶水。明鏡燒火時,薄玉浔就蹲在一邊看:“明鏡,你們在庵裡生活時,平時就吃什麼?”“後山有自己種的蔬菜,或者去山中采一些野菜,有時候山下的村民也會給我們送來新鮮的水果蔬菜以及米面糧油。”火光一閃一閃,映亮了少女潔白的臉龐。她的眼神沒有對貧苦生活的抱怨,寂定從容,溫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