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7 彼岸
“佛曰八萬四千法門,對治八萬四千種病,這些病的根源,無非是妄想執着,妄想源自心識,心識若有虛空,虛空可容萬物,既有日月高懸朗照、亦有雲翳遮天蔽日。
”“破一分無明、證一分法身,破除執着、證得空性,趣入涅槃,智慧與慈悲、功德亦圓滿。
”“阿彌陀佛。
”少女在月光下轉身,一雙漆黑澄澈的眼睛比背後的夜色更神秘更甯靜。
她的眼睛裡,像隐藏了一個世界。
她攤開掌心,赫然是一把匕首。
“世人都說愛屋及烏,便亦有恨屋及燕,冉博文殺了你的丈夫,你恨他情有可原,我是他的女兒,你恨我無可非議,今日我便解了你的心結,望你從此以後放過冉家,不再累及無辜,一切恩怨止于我身,我無怨亦無恨,隻願以身渡你,從此放下執着,回歸本心。
”少女面色無悲無喜,清明的雙目流轉着慈悲的柔光,月色在她的身後蕩漾開銀色的波紋,猶如整個人披了一層聖光,恍惚令人不敢直視。
她将匕首遞到蔣春岚面前,“六趣輪回,三途常駐,茫茫苦海之間,此岸與彼岸,皆在夫人一念之間,我渡不了夫人,隻有夫人自己,才能渡得了自己。
”她走近一步,身上披着神聖的柔光,像夢中兒時溜入床頭的一尾月光,沒有絲毫的攻擊力,令人心頭生出淺淺的感動。
蔣春岚怔怔的看着她掌心的那柄匕首,鋒利的刀刃閃爍着幽寒的光芒。
是屠刀、是仇恨、亦是枷鎖。
“夫人本性善良,隻是冉博文一己惡私毀了夫人的幸福,夫人痛失所愛,以緻走火入魔,一步錯步步錯,我想夫人也并不是恨我,你隻是需要一個活下去的借口,夫人的癡情令人感動,江先生是位有慈悲之心的善人,想必也不願看到夫人為了他雙手沾滿鮮血,他修慈悲道,得無量功德,然而夫人卻以他之名造殺業,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江先生在天有靈,會感激夫人?
還是怨憎夫人?
”少女微笑着搖了搖頭:“不、他不會怨怪任何人,一個善良的人,他永遠隻會把錯誤推給自己,是夫人、一步步的、将他拖入了無間地獄。
”蔣春岚神情怔忪,喃喃道:“錯了、錯了、全都錯了……。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少女輕吟一聲,将匕首遞到她面前,眸光真誠,仿若召喚。
蔣春岚下意識的接過了匕首,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蔣春岚目光直直的看着面前的少女,瞳孔之中仿若幽冥之火熱烈的燃燒着,似能摧毀世間一切。
少女的眼睛黑漆漆一片,仿佛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吸引去所有的心神。
優美的唇一張一合,梵音仿若來自遙遠的天邊。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蔣春岚眸光發狠,舉起匕首,朝着少女的心口狠狠的落了下去。
“夫人……。
”周雪和謝宏同時驚呼一聲。
少女沒有絲毫反抗,雙手合十,微笑着閉上了雙眼。
彎月如勾,星芒璀璨,夜幕天穹下,碧水清粼上,白衣少女裙袂飛揚,整個人仿若披了一層聖光,在幽垠的長夜中像一尊神聖的佛像,聖潔而不可侵犯。
“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
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她自黑夜中走來,有着至暗也遮不住的光芒,那是天道、是法門、是慈悲。
是婆娑世界唯一的淨土。
她的從容與慈悲、決絕與釋然,就連周雪和謝宏也忍不住動容了,心中生出虔誠的敬意。
那把匕首紮進了少女的胸前,鮮血瞬間染透了白衣,少女依舊沒有絲毫痛苦之色,她微笑的模樣絕美如畫,是世間再神奇的筆也無法描摹的美。
“無一衆生而不具如來智慧,但以妄想颠倒執著而不證得,五欲六塵,盡皆放下。
”少女拈花微笑,若一縷輕盈的煙霧,白色的裙袂在空中劃過一道悠揚的弧線,倒下了橋頭。
“滴答滴答。
”匕首滴着血,殷紅的血落在了蔣春岚的手掌上,血是溫熱的,帶着刺鼻的腥味以及一縷幽幽的檀香。
“啊……。
蔣春岚尖叫一聲,扔掉了匕首,撲到橋邊伸手就去抓明鏡。
然而有人比她先一步伸出了手,“刺啦”一聲輕響,像刺刀輕輕的劃開空氣。
“不……。
”少年隻來得及抓住一截裙角,裙角撕裂,他眼睜睜的看着少女跌
落,身後的河水像野獸的巨口,等待着将她吞吃入腹。
少女在下落中,漸漸看不清面容,但她一定是笑着的。
沒有怨也沒有恨。
少年沒有絲毫猶豫,長腿翻越橋欄,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
蔣春岚反應過來,尖聲喊道:“瑾辰……。
”就要跟着跳下去。
“噗通”連續兩聲悶響,像兩記重錘狠狠的敲打在蔣春岚的心頭。
周雪連忙走過來拉住她:“夫人,您别跳,少爺會遊泳,不會有事的。
”蔣春岚瘋了般吼道:“這是曲江曲江,水位深不可測,這麼冷的天,他會凍死的。
”“他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那麼傻……。
”蔣春岚錘打着自己的胸口:“瑾辰、媽媽錯了,媽媽不該被仇恨蒙蔽,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你和你愛的人,如果你沒事,媽媽一定停手,再也不傷及無辜了,你聽媽媽的話好不好?
”“蔣春岚、明鏡呢?
”冉騰霄沖過來冷聲質問。
冉騰霄看了眼橋下的漩渦,脫下外套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去。
趙蓁一個箭步沖過來拉住他:“表哥,你瘋了,這可是曲江,這麼冷的天跳下去你會沒命的。
”冉騰霄冷冷的甩開她的手,最後剜了一眼蔣春岚,幾乎是咬牙切齒。
“如果明鏡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和你的兒子一起陪葬,我冉騰霄說到做到。
”話落奮不顧身的跳了下去。
“表哥。
”趙蓁趴在橋邊大喊,眸光閃爍着陰冷的光。
原來明鏡沒有死,但是她捱了蔣春岚一刀,又跳入刺骨寒冷的江水中,離死也不遠了。
蔣春岚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聯系搜救隊,集合所有力量,全力搜救。
”“是。
”謝宏趕緊去一邊打電話挨個通知。
沒有人知道,橋頭一架毫不起眼的手機,默默的将這一切全部拍了進去,被全國數以萬計的觀衆觀看了現場直播。
谷喵喵躲在橋頭下,凍的渾身發僵,舉着手機架的那隻手,已經毫無知覺了。
她哆嗦着,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激動的,是的、激動,她要火了。
今晚歪打正着,撞上了一出大戲,這樣世所罕見的大戲被她一人包攬,她不火天理難容。
果不其然,直播間的熱度值破了平台記錄,大家震驚的不是明鏡死而複生,而是明鏡用死成全了對方的恨,這是怎樣的大義?
一個柔弱的女子、竟有這樣的胸襟,真乃奇女子也。
人們眼睜睜的看着她微笑着奉上取她命的屠刀,面對數次至她于死地的惡人、無怨亦無悔,用現代社會的聖母來形容她,似乎是對她的一種亵渎。
這是真正的大慈大悲,古有佛祖以身飼虎、割肉喂鷹,今有明鏡以德報怨、以身渡人。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這人間的疾苦、無常的法門,八苦不一而足,颠倒妄想愚癡貪嗔,茫茫苦海、芸芸衆生,求而不得、終其一生,在愛于欲之中掙紮徘徊,不得法門而入。
在一望無際的苦海之中,忽然出現了一縷希望的光。
她有出離的決絕、也有不舍的慈悲,有人說,什麼是慈悲。
是母親對孩子毫無保留的愛,是纏綿悱恻的柔情,是百折不撓的寬容、是心中藏着的綿綿密密的痛,是見不得人間疾苦,也有普渡衆生的能力與決心。
從此以後,任何對她的質疑、都将是對佛法的亵渎。
然而此刻,大家除了被她感動、成為她虔誠的信徒,便是對作惡之人的憤怒,這世間有且隻有一個明鏡,不是誰都有大海般的寬容,明鏡的善,反襯出蔣春岚的惡,活該遭受世人的唾棄謾罵。
月色晃蕩,鏡頭拍的并不十分清楚,但還是有人認出了蔣春岚,以及追随明鏡跳下去的少年。
——我艹、是江州大學的校草江瑾辰,原來他母親就是明鏡的仇人,天,這也太虐了吧。
——校草好可憐,愛的人被母親逼死,看他跳的那麼決絕,那麼義無反顧,我快心痛死了,為什麼有情人不能在一起,作孽啊。
——原來江校草的母親這麼厲害,以前就聽說他家世挺不錯的,多少小姑娘想嫁給他,有個這樣的婆婆,現在還有多少女人想嫁?
——不了不了,這麼厲害的婆婆,我可能嫁過去三天就被玩兒死了,這福氣還是留給大家吧,校草再帥,還是命重要。
——這題我會,大家都叫她蔣夫人,京州蔣氏高門獨女,京州姓蔣的,隻此一家,懂得
都懂,原先我還疑惑能指揮的動謝宏,攪的江州天翻地覆,如果是蔣夫人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
?
?
她姓蔣丈夫姓江,她為什麼要自稱蔣夫人?
——告訴大家一個冷知識,蔣家傳統招贅,她母親蔣老夫人那可是強搶民男的狠角色,她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是我知道的那個蔣家嗎?
四十年前的京劇名角兒蘇錦屏入贅的蔣家?
——艹還有人記得蘇錦屏呢?
那可是我奶奶姥姥兒的夢中情人,現在家裡還有他的海報呢,我奶奶垂死的時候還念念不忘蘇錦屏的退隐,原來是當了上門女婿,我得給我奶奶燒紙告訴她這個消息,讓她在地底下也安心。
——蘇錦屏?
這個名字好耳熟,好像聽我奶提過。
——大家回去問問自己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他們肯定知道,可惜啊,蘇錦屏當年可是第一名角兒,他退隐後,國粹這一行就沒落了。
話題由蔣春岚引申到四十多年前的京劇名角兒蘇錦屏身上,牽出了不少人的回憶,雖然現在上網的都是年輕人,但這些年輕人也從家中長輩的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當然這是外話,現在的重點在明鏡的安危身上,以及對蔣春岚的追責。
光天化日之下殺人,藐視律法,影響惡劣,她就算再厲害再有手段和人脈,也抵不住全天下的悠悠衆口。
明鏡已經給了她忏悔的機會,她卻已經走火入魔,将仇恨的火種引燃到明鏡的身上,明鏡何其無辜。
她無怨無悔,廣大人民群衆卻不同意,這個公道,大家替她讨還。
網民的憤怒摧枯拉朽,不用水軍帶節奏,也無需激烈言辭煽動,網民自發湧到各大官方平台投訴,不是喜歡捂嘴封号禁言一條龍嗎?
你封了我一個号,我還有個号,你把我所有的号封完了,我還有錢繼續買号,還有兄弟姐妹親朋好友的号,封的過來嗎?
飯圈從來沒有這麼團結過,一天不給哥哥打榜死不了人,但是明鏡卻需要每一個人的幫助,隻要有良知明辨是非的人,不會袖手旁觀。
飯圈團結起來,這是一個十分恐怖的力量,足以所向披靡。
這一次,我們為正義而戰,無所畏懼。
神擋殺神,佛擋轼佛。
——蔣春岚趴在橋欄邊,望着深深的江水,痛心疾首。
她一遍遍的喊着江瑾辰的名字,直到口幹舌燥、直到聲嘶力竭。
她無助的靠在欄杆上,整個人猶如丢了魂一般,落魄而狼狽。
淚水滴入江水中,連一絲漣漪也未濺起,便随同漩渦一同沉入永恒的黑暗中。
身後傳來腳步聲,周雪猛然扭頭,看着來人,蹙眉。
“李隊長?
你來幹什麼?
”李嶺無視謝宏的眼色,掏出了證件,面無表情的說道:“蔣夫人,程先生請您走一趟,請吧。
”程先生?
謝宏倒抽了一口涼氣,驚呼道:“程先生知道了?
”李嶺英俊的眉目夜色中越發深邃,多了幾分不可捉摸的神秘。
眼神中劃過一抹嘲弄,淡淡道:“你們在江州做的所有事,程先生都知道。
”言外之意,一個都逃不了。
------題外話------忘了說了章已經解禁了,沒看的可以去看一看我們在此岸,佛在彼岸,渡海的過程,也是渡己的過程,隻有渡己、才能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