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人之中,一位是肖旻,兼任嶺南道與黔中道二道節使。
另一位便是荠菜,李歲甯任命她為劍南道節度使,前往益州。
荠菜的軍功毋庸置疑,已在軍中累下威望,且有膽識有決斷有擔當,粗中有細,亦不乏軍事才能。
李歲甯需要平定西境威懾吐蕃,以及清剿李隐殘留的實力,由荠菜前去,她很放心。
姚冉擇選了二十餘名屬官随同荠菜前往,皆是百裡挑一的文士,他們或出自江都謀士之中,或是從崔家,長孫家,褚家人中遴選而出。
郝浣也跟随在荠菜身邊,她們還帶上了從江都善堂中收養的幾個女孩子,至于餃子,已到了年紀,便被荠菜一腳踹去了國子監中進學。
荠菜和肖旻動身之前,一同入宮向皇帝陛下辭行,荠菜拍着胸脯保證:「陛下隻管放心,臣和肖将軍此去,不消三年,必将西南收拾得利利亮亮,服服帖帖!
」
一向沉穩保守的肖旻聽得有些汗顔——三年哪裡能夠,這位大姐可真敢說呀!
且大姐料理劍南道,他卻要料理黔中嶺南兩道,嶺南那麼大,那麼棘手……大姐豪爽起來,卻是不顧他的死活了。
偏偏天子陛下很覺欣慰地點了頭。
「……」肖旻有點站不住了,他覺得自己得抓緊動身了,時間巨緊,任務巨重。
待荠菜和肖旻離京後,各州刺史的任命敕書先後從吏部發出,但新帝始終未再提及有關其餘諸道節度使的任命。
李歲甯不欲再設節度使,之所以任命荠菜與肖旻,是因為她需要收攏西南版圖。
待那之後,各處局勢大定,她便會正式廢弛節度使官制。
作為手握兵權起家的新帝,李歲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節度使之制尾大不掉的緻命弊端,她不會重蹈前人覆轍,成為被地方軍權挾制的傀儡君王。
如今大勢初定,邊境不容許有任何閃失,西南部有了肖旻和荠菜鎮守收攏,東部有康叢和石滿,北方有朔方軍和隴右大軍——以及李歲甯先前與北狄議和時,提到的安北大都護府。
李歲甯要改安北都護府為大都護府,另要在北狄境内建立三座都護府,歸大都護府統轄——白鴻已自薦前往北狄負責督進此事。
唐醒在北狄之戰中有功,亦當賞,但他實在不習慣被一個官職長久枯燥地拘于一處,于是李歲甯給了他一個監察禦史的身份,讓他代天子巡查天下去了。
之後有出使異邦的差事,李歲甯也打算一并交給他,也算兩相得宜,人盡其用。
除了以上有功者的封賞之外,餘下的便是對殉國者的追封了。
何武虎等武将皆得追封,戰死的普通士卒,凡有家眷後代者一概得撫恤厚待。
何武虎沒有家人,賞賜由七虎代為領下,七虎想了想,将那些賞賜交給了荠菜。
荠菜取出一半,分給了七虎等陪着何武虎出生入死的弟兄,餘下的用于撫恤何武虎麾下的戰死者家眷,荠菜自己則未有留下分毫——何武虎将江都的小院留給了她,從心意上來說,那已經很貴重了。
荠菜會用江都城中那兩座相鄰的小院,來收養更多的孩子。
駱觀臨被追封為太子太傅,谥号「貞信」,入其家鄉州府文廟與鄉賢祠中,并賜爵蕲國公,由其後人承襲。
其女駱溪,入了工部學習曆練。
其子駱澤跟随刑部侍郎宋顯左右,暫任主簿職。
金婆婆卻也閑不住,她本要自請回江都作坊去,姚冉得知此事,與她道,作坊不會隻建在江都,洛陽等地也已在選址了,之後少不了她老人家用武之地。
金婆婆這才滿口應下,安心留了下來。
說到作坊與工造之事,先前沈三
貓婉拒入京為官,曾在信中随口提議,再過幾年,倒可以讓阿澈入工部磨練,孩子正年少,做人也比他有底線,是個可造之材。
李歲甯還沒來得及抽出時間考慮此事,阿澈卻已經被孟列先一步拐去登泰樓了。
先前在江都時,阿澈一直跟在孟列身邊做事,不知何時卻是入了孟列的眼。
阿澈踏實勤奮,更重要的是,他無親無故,曾得陛下所救,待陛下忠心不二……這一點,和當年的孟列很相似。
孟列自認年紀也要大了,但他手中的暗樁情報網卻不能因陛下登基而就此廢弛,相反,理應要更加用心經營下去。
孟列需要找一個可以接手的人帶在身邊用心培養,阿澈就是他選定的人。
阿澈跟在孟列身後學習打理樓中事務,此一日阿澈學着向孟列彙總近日京畿被人關注的大小消息,其中便有關于忠勇侯和大長公主李容之間的大量傳聞,孟列聽得一臉無語,幹脆道:「……有關此二人的,略過。
」
如今滿京城幾乎都知道了常歲安是宣安大長公主所出,這已是個公開的秘密。
知曉了這段關系後,便有人暗中猜測對賭——忠勇侯是否有望博得名分,成為盤古開天地以來最老的驸馬?
常闊聽說此事,氣得好幾天沒出門。
他不出門,宣安大長公主倒來尋他,當然,必是打着「來看兒子」的名号。
常歲安回京後實在很忙,凡是待在城中時,總要在侯府和大長公主府之間兩頭跑,端水端到汗流浃背懷疑人生。
好在他得封歸德将軍之後,大多時候都在城外玄策軍營中處理軍務,三五日也回不來一趟。
今日常歲安便不在城中,但不妨礙醉翁李容來尋。
……
天色将晚,等在皇城外的崔琅,見到那身穿醫士袍服的熟悉身影走出來,忙迎上去:「綿綿!
」
喬玉綿如今在宮中太醫署中為醫官。
喬玉綿本想将拖油瓶師父也帶上,但孫大夫如何也不敢進宮。
最後,孫大夫同意了跟随褚老太傅住去京郊别院,那裡山清水秀安靜自在,太傅的身體需要有一位醫者照看調養,也方便喬玉綿随時去向師父請教醫理。
此時,喬玉綿看一眼投來目光的幾名官員,小聲問崔琅:「你等在這裡作何?
」
「今日我阿娘登門去了……」崔琅學着她壓低聲音:「一壺午後來傳話,說是相談甚歡!
王夫人還留了我阿娘用飯呢嘿嘿。
」
喬玉綿臉色微紅,也不掩飾自己眼底的歡喜,點頭說:「我阿爹前日裡也誇你了。
」
崔琅忙問怎麼誇的。
喬玉綿邊往前走,邊說:「原以為是棵歹筍,卻未成想筍皮一層層剝開後,竟長成這樣直溜的好竹子了。
」
「……」崔琅豎起大拇指:「嶽父大人眼光果然毒辣!
」
說着,挺直腰背,輕拍了拍胸膛,自信道:「我往後必定努力長得更直溜些!
」
喬玉綿臉紅得更厲害了,又看一眼身後,嗔道:「快别瞎喊了……」
崔琅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喊出了心裡話,忙拍了拍自己的嘴,以示懲戒。
二人說着話一同往前走,崔琅才另又問:「選立皇夫之事……陛下可有示下了?
」
喬玉綿搖頭:「未曾聽到風聲呢,我也不好追問甯甯。
」
說着,想了想,道:「不過,昨日老太傅被召請進宮之事你應當知曉?
姚廷尉也跟随入了宮,倒不知是否為了此事……可是盧夫人讓你打聽的?
」
「可不是嘛。
」崔琅道:「我倒是不擔心的……陛下将有功者都賞遍了,唯獨還不曾封賞長兄,這不正是說
明另有打算麼?
」
論起立下的戰功,除了陛下本人,再沒人能越得過他長兄去了。
這樣大的功勞卻未提封賞,不是在等着給一個皇夫之位,又是什麼?
與崔琅有着同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許多官員為此很覺焦心,他們試圖勸谏皇帝陛下三思,可是陛下并未正面提及此事打算;他們想要從那位上将軍那裡探聽一二,可崔璟并不喜與人往來,還是和從前一樣獨來獨往,叫他們無計可施。
魏叔易将衆官員的無奈看在眼中,卻是不得不承認,崔令安的确是最好的人選。
八月金秋,諸邦使臣先後抵達京都,向宗國新帝敬獻貢禮。
金承遠仍未離去,他打算長留一段時日,近日正在帶着東羅官員們了解學習大盛文化,負責此事的正是在禮部任職的崔琅。
各邦使臣們全部抵達之後,大盛朝廷設下筵席款待。
而就在次日早朝之上,卻發生了一件令文武百官始料未及的大事。
天下初定,新君做出了許多有關軍政之制的變動,衆官員意見看法不一,作為武将之首的崔璟則堅定地擁護着新君的全部決定。
兵部尚書喬央的态度不如崔璟那般毫不迂回,立場卻也顯而易見,他同樣是新政的擁護者,今時是,日後也将是。
而中書省與門下省官員大多也與喬央的立場近似,這種局面下,新君推行新政的阻力幾乎等同沒有阻力。
守舊的官員們在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之後,能做的便是妥協之餘盡量做出補充,争取讓那些新政盡量圓緩一些。
這些已經一連議了多日的政務已不足以再掀起百官的情緒波瀾,讓他們意外嘩然的是那位上将軍的舉動。
崔璟主動交出了玄策軍兵符,自請去玄策府上将軍之位。
經北境之戰因募兵反而愈發壯大的玄策軍,在許多官員心中,猶如一柄懸在新朝上方的利劍……這也是大多官員反對崔璟為帝王之配的最大原因。
權勢二字何其複雜危險,如此重權足以令國朝動蕩,即便崔璟一時沒有異心,可他卻會成為異心者眼中最好的劍,有這樣的存在,勢必便會滋生助長更多異心者——這種前提下,若他再成為帝王之配,僅居于一人之下,于國于民,果真是一件好事嗎?
官員們的擔憂絕非沒有道理。
國朝無兒戲,危亂起于大意,在天下安危面前情愛之說太過虛無缥缈,這與男女之分沒有幹系,這是皇權與朝局,即便如今的帝王是男子,一個手握如此重兵的女子皇後,他們也是同樣不敢領受的。
他們想過要卸下崔璟的兵權,可是這同樣太過危險,一個不慎便會适得其反釀成大禍……所以他們焦灼不安,隻能試圖勸谏新君另擇良偶。
但是誰也沒料到……一直不曾說過什麼的崔璟,竟然主動交出了兵權!
這天大的意外之喜讓許多官員下意識地生出質疑,反而不敢大意輕信——左手倒右手,将上将軍之位移交給心腹?
為了消除他們的戒心?
詐取皇夫之位?
然而崔璟接下來的話,再度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崔璟提議,玄策軍兵符今後隻由天子掌管,除去玄策府上将軍職,隻設常備武将,戰時由天子指派武将為帥,戰後即歸還兵符于天子。
這個「除去玄策府上将軍職」的提議,讓含元殿内倏忽間變得寂靜。
大殿中,僅聽得到那紫袍青年平靜從容的聲音,他擡手執禮,幾乎是以谏言的姿态,闡明了玄策軍上将軍一職存在的弊端。
他說,玄策軍本是由先太子李尚創立,如此神兵握于一國儲君之手無可厚非,但由其他人接管,便有動搖江山社稷之危。
玄策軍的存在如今已太過龐大,若繼續設立上将軍之職,便如驚天财帛外露,必會繼續招來異心者觊觎,不利于國朝人心安定。
護國利劍不該成為危國之刃,否則便丢失了當初先太子創立這支軍隊的初心。
言畢,崔璟執禮再請:「故而崔璟懇請陛下除去玄策府上将軍之位,為國朝杜絕危患之源!
」
在所有大臣印象中,這是這位位高權重的崔大都督第一次在這座大殿中如此當衆奏請谏言。
崔璟此人獨來獨往,一身反骨,從前不從于崔氏族中安排,在朝堂之上也從不參與政事與黨政,他曆來隻練他的兵,隻打他的仗,若有所請,便寫一封奏折遞上去,若朝廷推脫女帝不允,他便再寫一封,若再是不允,他倒也不再堅持了——
可你當他就此妥協了?
不,他轉頭便自行去辦了……
不然并州那突然冒出來的數萬騎兵是怎麼來的?
當初拒絕了他擴充騎兵提議的朝廷全然不知此事!
實在是我行我素,無法無天。
這種人的優點是無法否認的,他有遠見有能力,有主見而又隻堅持主見,此類人是不會服從管教的,正因此,百官才感受到了莫大威懾壓迫。
可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第一次向天子谏言,卻是為了上交自己的兵權,并請天子徹底撤去上将軍一職。
大殿之内,人心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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