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辭暮爾爾,煙火年年
莫修謹真誠地道:“我在北疆的時候常和王爺聊起幽州,王爺總是贊你進步極大。
有基地作為幽州的商倉和糧倉,再有得天獨厚的海港帶動,才能讓幽州在不引起長安矚目的情況下,快速發展。
”
沈林鐘有點臉紅,他雖然被誇獎很高興,可是本性還是憨厚的農村青年,聽到旁人這般直白地誇獎,總覺得不好意思。
笑道:“是冬素的功勞,幽州港的建設,還有那些作坊産業,都是冬素指點我做的。
”
“那可說好了啊修謹,過完年,你就跟我去基地,咱們兄弟倆一起将海港建好,将基地變成真正的幽州糧倉。
”
守歲的時候兩個小家夥剛好吃完夜奶醒了,冬素更和奶娘将寶寶抱出來,給小盼哥和阿沅姐抱一抱,他倆自回到家,還沒抱過孩子。
小盼哥抱着大寶,手足無措,一直問阿沅:”怎麼抱?
孩子怎麼這麼軟?
”
大寶不怕生,同樣瞪大眼睛看着這個英俊的小舅舅,見舅舅笨不會抱孩子,大寶兩道小眉毛竟然皺了起來,小嘴嘟着,小拳頭緊緊握着。
大哥笑小盼,就像新兵頭一回抱火藥一樣,怕什麼,孩子又不會咬人,又不燙手?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小盼哥,冬素也笑了起來:“沒事的小盼哥,孩子都快兩個月了,不怕的。
”
小盼勉強朝大寶笑一下:“記住了,我是你莫舅舅。
”
大哥在一旁朝大寶扮鬼臉:“小盼舅舅。
”
小盼哥一把将大寶塞給他,忙坐下來去看阿沅抱着的小寶。
小寶在阿沅姐手中乖巧無比,紫葡萄一樣的杏圓睜的圓溜溜的,不時輕眨一下,紅潤的小嘴不住地朝阿沅姨姨‘哦’‘嗚’地說着什麼。
奶娘在一旁笑道:“小寶很喜歡蔡姑娘呢!
”
冬素笑道:“那是,哪個孩子不愛漂亮姨姨。
”
守歲的地方轉移到三樓閣樓上,這裡布置的極為暖和,鋪了厚厚的地毯,燒着火紅的炭爐,大開的一面窗戶,用的不是紙糊或是布貼。
而是沈冬素讓工匠打磨的沙石燒煉的半成品琉璃,雖然是半成品,透明度不夠,還有雜質,但防風擋寒,又能看到模糊的窗外景色,冬天用來賞景最好了。
今晚晚點有煙火表演,帶着孩子自然不能去看,在三樓暖閣剛好能看到。
莫修謹看着身邊,滿眼皆是溫柔笑意的阿沅姐,跟兩個小寶寶‘啊啊’‘哦哦’地說着‘嬰語’。
隻覺心上有些刺痛,都是因為他,阿沅姐這輩子也不可能再做母親了。
他看着阿沅姐的神情,不禁想到,若阿沅姐抱着的是自己的孩子,是他們倆的孩子,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不,不會是幸福的笑,而是愁苦和悲傷。
他不忍再看下去,起身來到窗前,窗外飄飄灑灑地落起雪來。
每年過年必下雪,要是哪年不下,幽州人還會覺得今年天氣怪異呢!
不過莫修謹不是在看雪,他是在看那半成品琉璃,問冬素道:“這就是你之前說起的玻璃?
”
沈冬素臉都紅了:“這算哪門子玻璃!
快别提了,我和李念魚想了很多辦法,試了各種原材料,燒出來最好的成品就是這玩意。
”
“這邊的沙子不行,燒不出真正的琉璃。
想要西域那樣的琉璃盞,或是像水晶一樣的玻璃杯,得去更遠的地方找沙子才行。
”
剛來幽州時,幽州那個窮啊,沈冬素自然是想方設法賺錢,前世看小說,燒玻璃簡直就是新手村任務,每個穿越者都會。
更何況她還算半個化學大佬,想着燒出玻璃肯定不在話下。
跟莫修謹說起這事,就差打包票,等她燒出玻璃賺大錢。
結果就是,燒了好幾年了,從開始的醜疙瘩,燒成現在這樣勉強算是半成品琉璃的東西。
自從李念魚全身心投入到火藥研制當中,玻璃計劃正式宣布破産。
燒出來的醜玩意打磨打磨,全給王妃貼窗戶了。
莫修謹自然不會嘲笑她,笑說等自己到了基地那邊,修一個窯,把配方給他,他來燒試試看。
一聽他要去基地,沈冬素忙道:“龐先生還沒跟你說嗎?
你才回來,他就跟我商量,想讓你去萬書閣做書院院長。
”
莫修謹愣了一下,突然聽到甲四竄出來道:“啊!
我正想求王妃,讓莫公子去新兵營練兵。
”
“軍營都是大老粗,莫公子能一人把兩萬奴隸帶回幽州,這個本事要是教給士兵,我們進北疆,還不是如入無人之境!
”
大哥聞言急了:“你們都别跟我搶,修謹已經答應了,跟我去基地。
”
沈冬素幹笑兩聲:“哈哈,那你自個去跟龐先生解釋一下。
”
人才啊!
看到幽州有多缺人才了嗎?
小盼哥這樣有能力,還是跟王爺遠征回來的,又沒有正式的官職,在幽州,各機構官員。
就像長安貴婦搶當季新品香水或包包一樣,都等着搶小盼哥。
莫修謹嘴微抽,怎麼感覺那麼怪呢?
這麼多大老爺們,搶着要我……
但是,知道自己不是沒用的人,他們都知道自己有瘋病,卻沒有故意避諱,沒有瞧不起他,這一點,讓莫修謹覺得心裡暖暖的。
幽州,真的有家的感覺了。
甲四見自己的競争對手有沈林鐘,還有龐先生。
這兩人他肯定是搶不過,當然,要是比打架的話,他讓出兩隻手,也能打赢龐先生和沈林鐘。
可惜,搶莫公子,不是打架啊!
所以他主動放棄了,羨慕地看向月見,她搶蔡姑娘,肯定很容易。
結果在房間找了一圈,并沒有找到月見。
不禁心急,月見去哪了?
悄悄退出暖閣,正想下樓,就見暖閣外的長廊下,月見正坐在寬寬的扶手上,一手拿着酒壺喝酒,一手伸出去接那片片雪花。
甲四當然知道她不會失足跌下去,可還是沒來由的心驚,伸手要拉她,卻被月見警覺地猛地避開,雙足一點,站在橫欄上。
甲四忙道:“小心點,快下來。
”
月見故意在上面搖晃着,甲四心驚肉跳:“在下雪,當心滑。
你喝了酒,别亂來。
”
月見又喝一口,白他一眼:“傻子,我喝的是雪梨湯,我要看小主子,怎麼會喝酒。
”
不過她還是從橫欄上跳下來,站在甲四身邊,看向遠處的城樓,等着那裡燃放煙花。
突然乖起來的月見,竟然讓甲四有點無措,長長的廊下,暖黃的燈光,白雪紛飛,角落放的兩盆臘梅幽香陣陣。
甲四隻覺心跳的厲害,他想往月見身邊靠一靠,可雙足跟灌了鉛似的就是動不了。
月見卻沒什麼反應,依舊不時伸手接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成水。
甲四沒話找話地問:“你怎麼不進去?
”
月見低頭嗅嗅衣裳:“總覺得血味沒洗幹淨,怕吓到小主子。
”
說完她将胳膊一舉,遞到甲四面前:“你聞聞。
”
甲四微微低頭輕嗅,淡淡的輕香和梨湯香,說不好是衣裳的香氣,還是,她的味道……
甲四覺得那梨湯中肯定有酒,不然,他怎麼隻是聞一聞,就覺得醉了?
腳像踩在棉花上,頭懵懵的,強令自己保持冷靜,輕聲道:“沒有血腥味。
”
月見失笑:“你這家夥聞慣了血味,自然聞不出來。
”
突然,月見有點失落,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看着飄雪,像是對甲四說,又像是自說自話:
“我竟然不喜歡血腥味了,以前我最盼的事,就是跟王爺遠征,去殺鞑子,刀山火海地闖,浴血奮戰,馬革裹屍而還。
”
“你知道的,我的家人,全都死在鞑子手中,我立誓要為他們報仇。
”
“但是現在,我竟然害怕身上沾到血,怕吓到小主子們。
我竟然真的喜歡去醫護學院,訓練那些女孩子。
”
“開始我要訓練她們,也是因為羨慕你能訓練新兵,王妃玩笑似的讓我去訓練一支女醫護。
但現在,我很喜歡那些女孩子叫我教官。
”
“你說,我是不是變成膽小鬼了?
”
甲四沉默良久,直到月見看向他,他才轉過頭跟月見對視,輕聲道:
“不是,你不是變成膽小鬼,而是找到更有意義的事。
”
“我相信,比起你去征戰沙場,你的家人,更希望看到你平安喜樂。
”
月見失笑:“沒想到你也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了很久吧?
”
甲四臉一紅,别扭地扭過頭,他确實打了很久的腹稿。
他又不是莫公子,文绉绉的話張口就來。
他像終于有勇氣說出心理話一樣,輕聲道:“其實,我也很害怕。
”
這下月見驚住了,哎喲一聲道:“我們甲大統領也有怕的事?
說來聽聽。
”
甲四學她伸手接一片雪花,輕聲道:“其實打鞑子那一戰我就發現了,就像王妃說的,以後的戰場,注定是火藥的天下。
”
“我苦練的拳腳功夫,刀槍劍術,跟火藥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可我,就是對戰車,對火藥不精通。
”
“我這個大統領也不知道還能當幾年?
最多兩年,新兵學用火藥,學操作戰車,都要多過練拳腳。
”
“唉,所以我才想把莫公子拉到新兵營去,他那麼聰明,肯定一學就會。
”
“可惜晚了一步,莫公子要跟沈大人去基地。
李念魚聰明歸聰明,可他隻會悶頭研究,根本就不會教人。
”
月見體諒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咱們就努力學,又不是七老八十記不住事,多往火藥營跑跑,總能學會的。
”
兩人相視一望,從對方眼裡看到同樣的念頭,不是他們變笨了,而是,幽州的發展,實在太快了啊!
連他們這些長期跟在王妃身邊的人,隻要不學習,很快就會掉隊。
安慰完之後,月見習慣性地氣甲四:
“你搶不到莫公子,我就不一樣,很容易就搶到蔡姑娘,還順帶搶了個白神醫。
我的醫護隊,很快就會壯大起來哦!
”
甲四這次沒跟她鬥嘴,而是真誠笑道:“恭喜你,等這支女醫護訓練出來,以後就能随軍遠征了。
”
就在這時,‘當’的一聲悠長的打鐘聲響起,子時來臨,新的一年來了。
接着遠處傳來一聲‘嗖’地長音,然後是一聲沉悶的‘轟隆’聲,天邊就炸起萬紫千紅的煙花。
兩人都不再言語,靜靜地看着飛雪中燃起的璀璨光芒,轟隆聲一聲接一聲,五彩斑孄閃耀整個天空。
街面上傳來百姓的歡呼,和長長短短的接年炮仗聲,今夜幽州城沒有宵禁,整個城池的燈火亮聲,城牆上面挑起魚油燈籠,像一條條蜿蜒的火龍。
屋裡傳來王妃幾人的說笑聲,還有兩個小寶寶嗚嗚呀呀的嬰語,長廊下的月見和甲四相視一望,異口同聲地道:
“新年快樂。
”
這是跟王妃學的,以前沒聽過這個賀新年的說法,自從聽王妃在初一時,見人就說‘新年快樂’,漸漸傳開,都開始這麼說。
屋裡莫公子朗聲道:“辭暮爾爾,煙火年年,朝朝暮暮,歲歲平安。
”
然後是王妃的聲音:“來,讓我們舉杯,迎新年!
”
“哎呀,甲四和月見呢?
躲哪約會去了?
”
廊下的甲四和月見又是心慌又是無奈,還很默契地一左一右轉進屋裡:“王妃,我在這。
”
沈冬素笑的眉眼彎彎:“快來,喝完這杯屠蘇酒,你們去外面賞燈,我和寶寶睡覺去。
”
她像無意提及一般道:“落雪和清芷幾個晚上也去賞燈,你們要是碰到了,一起喝一杯。
”
大哥果然眼神躲閃,不斷地看向窗外,明顯心急了。
大寶小寶還沒看煙花就睡着了,今晚沈冬素沒讓奶娘陪着睡,都睡到她床上,奶娘睡在隔間。
婢女送來泡腳的湯藥,沈冬素暖暖地泡了腳,又喝了一杯紅棗牛乳茶,看着熟睡的寶寶,自己卻沒半點睡意。
她将帳子放下擋去燭光,自己坐到卧室的書桌前,鋪紙取筆,給淩墨蕭寫起信來。
當然,這是寄不出去的信,她要留着等淩墨蕭回來再給他看。
今晚,你在北疆是怎麼過年的?
可有吃到餃子?
喝到屠蘇酒?
淩墨蕭,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