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老三看了幾個娃子一遍,輕咳了一聲,悶聲悶氣地說:“那以後就……不許去了!
”
他是老實的性子,平時與孩子之間也沒有多交流過,因此這樣正兒八經的談話倒是有些局促的樣子。
禾早看了四寶一眼。
後者會意,把壇子往前推了推,對七寶輕聲:“再拿個壇子來。
”
禾老爺子年輕的時候賣過燒壇子做小本生意,隻是後來掙了些錢後便專心種地供禾老二讀書,不再提做生意之事,所以禾家什麼不多,就舊壇子最多。
禾老三也曾跟着學了兩手呢。
七寶一溜煙跑了出去,從牆根下抱回來一個同樣大小的壇子,回來後,四寶便拿着木夾子一隻隻地數着蠍子,數過的放到另一個壇子裡。
禾老三與陳氏似是懂了他的意思,一言不發。
最後的總數比禾早幾個預料的還要多,竟然有六十一隻,并且一大半都是超過七八厘米的大蠍子。
禾早早就悄悄拿了秤過來,遞給四寶。
禾老三卻先伸了手:“我來吧。
”
禾家的壇子隻要大小一樣,重量也基本一樣,差别很小,禾老三稱了稱,又去掉壇子的重量,最後竟然有一斤四兩高一點。
禾老三也是知道行情的,不由有些激動:“咱鎮上收蠍子的一斤是一千文左右,再加上四兩,這些就能賣上一千四百文錢,可是不少錢啊!
”
禾早提醒道:“爹,這隻是四哥一人繞的,要是爹你去繞,保準翻一倍。
我們不敢天太晚回來,才繞了差不多一個時辰,而且路不好走就順着山路繞的,沒有去草林子裡,不然會更多。
”
如果真按照禾早所說,那再加上他,他們一個時辰就能繞三四兩銀子,這可是兩頭豬的盈利。
莊戶人家,一年到頭,能攢下幾兩銀子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爹,咱這兒啥不多,就山最多,後山還是人多,往南河那邊去,一連幾座淺山,石頭又多,蠍子肯定老多。
”
四寶也笑着說。
淺山,是盧家村這邊特有的稱呼,靠近村戶,意味着沒有大型猛獸,是相對來說很安全的,淺山後面則是一座連着一座的深山老林,藏着衆多猛獸,普通人輕易不會進去。
而石頭多的山,是蠍子最好的栖息場所。
“時間也不長,就數伏天這倆月,等到了秋後收山貨時,想繞也沒了。
”禾早接着說道。
所以要想掙這個錢得抓緊,不要猶豫了。
禾老三被幾個孩子說得心動不已。
他看了看陳氏,商量着:“要不咱就趁黑上山試試?
”
四寶一個孩子都能繞這麼多,沒道理他一個壯勞力比他繞的還少。
這時候出去給人做工,一天最多也不過幾十文錢的收入,繞蠍子與之相比,就太輕松了。
陳氏也有些猶豫,一方面是因為錢确實多讓人心動,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幾個孩子對她的态度,她覺得自己雖然對他們嚴厲,但到底是為了他們好,他們卻像是防壞人一樣防着她,這讓陳氏很傷心,也就沒力氣攙和這些事了,淡淡問道:“那跟春兒爺奶說不說?
”
禾老太太肯定不會讓他們掙私房錢。
“那咱賣了錢給他奶……就是……”他注意到了幾個娃子的目光,頓時心虛了,最後兩個字說得很低。
“爹,我們都商量好了,以後我們幾個掙的錢都給早兒收着。
”四寶作為哥哥,很勇敢地出頭。
禾春兒與七寶鄭重其事地點頭:“是哩,爹,娘,我們掙的錢是零花錢,讓早兒收着。
”
禾早沒想到他們竟會這樣說,呆了呆,又眨了眨有些熱淚盈眶的睫毛,微微笑着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爹,我倒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雖說去掙錢,可到了奶那裡一定會鬧得不像樣子,倒不如不跟家裡人說呢,再說還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賣上錢呢,你就急哄哄地跟奶說了,最後沒拿錢回來,奶也肯定不會有好臉色!
”
禾春兒三個都贊同地點點頭。
禾老三想到自家親娘的那個性子,覺得禾早說的還真有可能發生。
他又想了一想,下定了決心:“這樣吧,咱先悄悄試試,等真賣了價錢再說。
”
但他心裡已經決定他自己掙的錢就交給二老,但幾個孩子卻沒有贍養爺奶的義務,掙的就是他們的零花錢。
陳氏也知道他的心思,沒有多說什麼。
禾早垂下了眼簾,暗暗沉思。
這一晚,禾老三一家是懷着興奮激動的心情入睡的,當然,除了陳氏。
身邊的禾老三打呼噜打得震天響,她卻躺在那裡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眼前一直閃現着禾早直視着她的眼睛,說要自己掙錢買自己的話。
……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七寶寶貝地将裝蠍子的壇子藏到了内間床後面,又用了一個大蒲扇蓋住,留下些許空隙,就跟着姐姐哥哥撒歡似的出了門。
禾橘兒坐在炕上從上房的窗口,眼神不善地盯着姐弟幾個的身影。
等眼瞅着看不見人了,才急急穿了鞋子出了屋子。
陳氏正在廚房裡忙活。
她招呼一聲:“三嫂,我去你屋裡拿個鞋樣子,給娘做鞋。
”
這是常有的事,陳氏也沒多想,就答應一聲:“在炕上的籮筐裡,你瞅瞅。
”
禾橘兒冷笑着進了禾早家。
她眯着眼睛把兩個内間轉了轉,看到了被藏起來的壇子,很驚喜,忙不疊走過去把蒲扇拿下來,探頭一看,頓時失望。
那裡面不過是兩三個蠍子,在黑乎乎的壇子裡爬來爬去。
她昨晚從茅房回來見三哥家的屋子緊閉,一家大小擠在一起似是在說什麼悄悄話,便長了心眼,今天特意來尋找端倪。
沒想到卻是一場空。
她煩躁地嘀咕一句:“不識好歹的兔崽子。
”從屋裡走了出來。
恰好陳氏迎面走來,見她空着手便笑:“咋,是沒找到?
”
禾橘兒壓根就忘了這一茬,但她在陳氏面前那是相當立起來的,這會兒心情又不好,隻瞟了她一眼,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大搖大擺地進了上房。
陳氏也沒跟她計較,進屋找了鞋樣子送到了上房。
禾早這邊四寶正捂着嘴偷笑:“二姐,你說小姑真會進咱屋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