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七寶跟着禾老三進了上房。
屋外炕上,禾老二躺床上,哼哼唧唧,額頭上包了一塊雪白的紗布,紗布上滲着一小團血暈,看着倒是挺嚴重的。
天快要下雨了,屋内悶熱,禾秋兒正為他輕輕打着扇。
禾老爺子也坐在炕頭,關懷地看着他:“老二啊,要是頭疼難受可得說一聲,不應忍着!
”
禾老二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再一扭頭,便看見禾老大跟犯錯了孩子似的蹲在牆根處,臉上滿是悔色,說不定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動手打人,結果就見了血,而且打的還是自己的親兄弟。
屋内不見别人,隻他一個蹲在那裡,看着挺可憐的。
禾老三看了看禾早兩人,朝裡間努努嘴:“早兒,你倆去看看你奶。
你奶也躺着哩。
”
禾早應了一聲,拉着七寶就要進去,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連翹臉上也帶着抓痕,眼睛紅腫地走進來,直接去拉禾老大:“爹,回去。
”
禾老大不動彈。
連翹便加了幾分怒氣說道:“娘也躺床上了哩,一直叫疼,剛爺也沒讓黃大夫給娘看看,不知道到底咋了,爹,你快回去看看吧!
”
她提到禾老爺子的時候,不知有意無意,朝對方那邊看了看,臉上隐帶幾分不滿與怨憤,馬氏同樣被打了,但是禾老爺子就隻顧着緊張禾老二與劉氏,這也怨不得她一個小姑娘心生不滿。
禾老大這一生大概就是為了馬氏而活的。
一聽到這話,頓時急了,忙忙站起來:“真的,走,快點,你娘别被打出來個好歹來!
”
他緊走兩步,眼看着就要出這個屋子,後面卻傳來禾老爺子壓抑着的淡淡的聲音:“老大,你先别動!
”
禾老大一頓,便有些為難,扭頭看了他,語氣中已經帶了哀求:“爹,連翹她娘也躺着哩,我得去看看……這要是萬一……”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那一雙眼睛,一向呆愣渾濁的眼睛,此時看來竟比燃燒的太陽還要熾熱劇烈——宛若瀕臨溺死的人手中最後一根稻草。
禾老爺子心口就猛地一震,想到了那年他絕食的情形。
那教訓的話就不忍說出口了,他移開視線,望着陰暗的角落出神,禾老大等了等,就忍不住再次出聲:“爹……”
禾老爺子突然就重重歎口氣,擺擺手,頗有些疲憊地時候:“去吧。
”
禾老大如蒙大赦,擡腳就走,似乎生怕走慢一點,禾老爺子又會改變主意似的。
禾早注意到禾老爺子的精神似乎一下子萎謝下來。
進裡間看了看禾老太太,後者躺在床上,額頭上搭着一塊濕帕子,正哎呦哎呦地叫着,手捂在胸口。
禾橘兒則忙着照顧她,泡了杯山楂水給她喝。
禾老太太瞟了一眼禾早與七寶,咕咚咕咚喝完一碗山楂茶,就一扔碗,像是滿血複活一般:“你倆死崽子來這兒幹啥了,看我笑話哩,啊?
你娘了,長輩生病了,她不知道來伺候?
”
她聲音中氣十足,剛臉上的頹喪一掃而光。
禾早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似乎禾老太太就是打不死的小強,不管何時何地,都能迅速地精神百倍,不屈不撓找三房的麻煩。
她笑得很假,卻很天真:“奶,看你這樣子倒像是不太嚴重,喝了杯山楂茶就好了,我娘她前段時間忙秋收播種,累壞了,身子骨撐不住,也在家裡躺着呢!
”
禾老太太沒病卻要陳氏來侍疾,禾早當然不會讓她如願。
不知她說的話是真是假,禾老太太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禾橘兒在旁冷哼一聲:“不來侍疾也中,你家裡現在也有,就拿錢給你奶買人參養榮丸吃吧,那個補身子。
”
禾早眯了眯眼睛,以前用過的舊招式,竟然還沒死心。
“中啊,我讓我爹回頭再請一次黃大夫,好好給奶診治診治,大夫說吃啥藥咱就買啥藥,奶是長輩哩,我們自然該孝敬,可是這藥不能亂吃,我聽說那人參是大補之物,平常人都虛不受補,有的人不懂這個道理,就胡亂買來瞎吃,結果補得過了,把壽命給折進去了……奶,咱家沒有大夫,不懂醫理,藥不能瞎吃!
”
禾老太太又驚又怒:“小丫頭胡說啥哩!
”
禾早卻極其淡定一笑,這落在禾老太太與禾橘兒眼中,便是笃定自信的表現。
難道她說的是真的?
禾早與七寶離開房間後,還能聽到禾老太太壓低聲音問禾橘兒:“她說的是真哩?
人參真能吃死人?
”
禾早便直接大聲說:“奶,小姑她不知道,不信你回頭問黃大夫,大夫肯定着哩!
”(zhuo)
外面的禾老爺子與禾老三都皺眉看着她。
“咋了?
”前者問。
禾早看着他臉上日益嚴重的皺紋,心裡感慨一句,這老宅的糟心事和糟心人可真多,但說句實話,禾早一點也不同情這個老人。
可以說,現在老宅的很多事情都是因為他的縱容與偏心而造成的。
所以她也沒有隐瞞,直接說了句:“小姑讓我家給奶買人參養榮丸吃哩,我覺得得問問呢黃大夫,中了的話再買,咱可不敢随便買藥。
”
有了上次的事,禾老爺子一聽就知道是妻女兩個鬧幺蛾子,心裡又煩又悶,對禾早點頭:“你做得對,是得問問。
”
說着就又揚聲朝裡邊喊:“我說你兩個,消停點吧!
是看家裡太閑了是不?
橘兒,你待會兒去做飯。
”
大房二房大打出手,個人都有傷在身,料想沒有人願意做飯。
禾早便笑嘻嘻地說道:“爺,我娘也在家躺着哩,她是累得厲害,身上骨頭疼,沒辦法才歇着,但是聽說咱家出事了,就忙起來做飯,說别人沒那力氣管,但您和我奶的夥食是能做出來的,這會兒在家正做飯呢,等會兒我再給您端過來啊!
”
她大大的眼睛彎成了一雙月牙,十分歡喜天真的模樣。
禾老爺子沉默了下,笑道:“那中,你娘是個孝順的。
”
禾老三卻知道陳氏歇了兩天,那勁兒已經緩過來了,怎麼又躺下了?
不由狐疑地看向禾早,後者朝他笑着眨眨眼睛。
禾老三頓時明白過來,是這丫頭在胡說。
他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卻也沒有拆穿的意思。
禾早拉着七寶擺擺手,就出了門。
她當然看出禾老爺子有些不高興,但不高興就不高興,他們三房是分出去的,不可能說現在老宅沒人做飯,陳氏就得巴巴地回來給他們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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