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料得沒錯,馬氏中午果然沒回來。
到了飯點,下地的爺們都回家了,卻是冷鍋冷竈。
禾老爺子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下來。
禾早便說:“咱家的井上了鐵蓋子,拿着大鐵鎖鎖了,我和大姐沒那力氣去村口挑水,就想等爺回來看看這事得咋辦!
”
禾老太太的聲音從上房傳出來:“你倆挑不了水,你娘也挑不了,她在床上直挺着當躺屍呢!
”
“我娘病着哩,咋挑!
”禾早說話絲毫不客氣:“真讓我娘拖着病身子去挑水,隻怕全村裡都在罵咱家磋磨媳婦呢!
”
“你胡忒忒啥,你這死丫頭,幾天不打你要上房揭瓦哩!
”禾老太太氣急敗壞地從屋裡沖出來,恨恨地瞪着禾早。
自從禾大姑回來了一趟,禾早就發現,原先禾老太太被壓下去的氣焰又漸漸高漲起來。
禾早就冷笑不語。
禾家老太太在村裡的名聲很大,但都是臭名。
禾家四兄弟,除了禾老二,其他三個人都換了第二個媳婦,不管是病死還是休棄,傳出去名聲都很難聽。
所以,禾老太太是村裡有名的惡婆婆。
“到底咋回事?
”禾老爺子洗了洗手,沉着臉掃了一圈,最後點着禾春兒:“春兒,你一直在家,你來說。
”
禾春兒掘了掘唇,便把打聽來的事情說了一遍。
禾老爺子皺眉,瞅了瞅東廂門口:“老大媳婦呢?
老大,去把你媳婦叫出來,一家子都回來了,到底咋想的出來說清楚,躲在屋裡算咋回事!
”
他以為馬氏躲在屋裡不敢出來。
禾老大悶悶應了聲,丢下鋤頭就要進屋。
禾春兒忙道:“大伯,别去了,大娘娘不在家,我和早兒把整個村都找遍了,也沒見人影。
”
馬氏沒有娘家,除了盧家村她根本沒地方可去。
禾老爺子顯然也想到了馬氏去了哪兒,厲目看向禾老太太。
禾大姑來家那天,娘倆個在裡屋嘀嘀咕咕不知道說啥,他也沒在意,現在看來就是這事了。
後者心虛地别開了視線。
“缸裡也沒水?
”禾老四問了句。
禾春兒搖頭:“沒哩,昨天大娘娘洗衣裳了,全用光了,我爹原說着晌午提水的。
”
一般上廚房裡都放有大水缸,後院井邊也放了一個破了口的水缸,下雨的話蓄水用,但不幹淨,隻洗菜洗手用。
鄉下人會過日子,這數伏天除了這蓄雨水的缸,還會曬一大盆子的水,晚上洗澡就不用燒熱水了,浪費柴火。
禾老四就想到趙氏以前說過:“大嫂專喜歡她做活那天洗衣裳,還喜歡用缸裡的水,咱後院就有井,她就懶得去提水,缸裡的水用完了,還得咱三嫂去提,三嫂也不吭一聲!
要是我,肯定跟她鬧!
”
趙氏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以前在家時常常與馬氏鬥雞眼。
禾老爺子沒吭一聲,黑着臉拿了水擔和桶就朝外走。
這是去河邊擔水去了。
幾個壯勞力兒子都在,怎麼會眼睜睜地看着禾老爺子去擔水。
禾老三忙也拿了另一幅水擔水桶跟了出去:“爹,你快歇歇吧,今天輪到我們房做活,就該我提,你快回屋吧,讓倆丫頭給你打水洗洗歇歇。
”
禾老爺子搖頭:“不了,先把缸提滿再說。
”
禾老大站在院裡,老實地問禾老太太:“娘,娃她娘哪兒去了?
這都吃中午飯了,她不回家去哪兒吃飯,豈不是餓得慌!
”
禾老三已經是個老實頭了,但與之相比,禾老大就更是個老實疙瘩。
而這種老實疙瘩與别人脾氣不一樣,不光是擰,還易鑽牛角尖,平時還好,一旦認了死理,任何人都勸說不得。
馬氏那樣未婚生子,卻風風光光地進了禾家,與禾老大這種脾氣脫不開關系。
據說當年喪了媳婦以為會打一輩子光棍的老實人禾老大,無意中認識了馬氏,立刻驚為天人,私下裡來往幾次後,禾老大就非卿不娶了。
馬氏連個娘家也沒有,還拖着拖油瓶,禾老爺子當然不同意,禾老大便苦苦哀求,說的也是老實話:“爹啊,這個要是不成我就一輩子打光棍了啊!
”
讓人哭笑不得,禾老爺子自然又拒絕了,禾老大便開始絕食,絕食了三天,眼瞅着人都沒了樣,活不成了,禾老爺子與禾老太太無奈,哭着求他吃東西,又把禾夏兒與三寶拉到床邊讓他看,禾老大隻默默流淚。
禾老爺子這才松了口。
由此可見,馬氏對禾老大的影響之大。
所以聽了他這句隻為媳婦着想的話,禾老太太就氣不打一處來,指着他罵了一通:“你個立不起來的假娘們兒!
你那個媳婦就是把她扔到南河裡去,也能爬回來,死不了!
也不會讓自己挨餓,你少替她操點心吧!
”瞅了一眼撅着屁股又在玩螞蟻的大寶,恨鐵不成鋼:“有那閑心不如好好看着你的兒子!
”
說完就憤憤然掀了簾子進屋。
禾老大被罵也沒什麼反應,低頭半晌,才招呼禾夏兒:“夏兒,你娘去哪兒了?
”
禾夏兒木讷地搖頭:“不着哩,一扭臉就不見人了。
”
扭臉,在這裡是轉身的意思,形容快,出乎意料。
“春兒,早兒,也沒見你大娘娘?
”
禾春兒頓了頓,說:“會不會大娘娘去我大姑家了?
”
禾早就注意上房的動靜,果然就傳來禾老太太的聲音:“老大,你可别去你大姐家啊,看你穿的那破爛樣,你大姐開着雜貨鋪,别給你大姐丢人!
你媳婦也不在你大姐家。
”
做娘的這樣說自己的兒子,禾老大一點過激的反應也沒,隻低頭瞅瞅自己褲腿上的泥,摸摸後腦勺:“那,那我換了衣服再去。
”
果真就去東廂換衣服去了。
禾夏兒遲疑了下,也跟了進去:“爹,娘說你出去見人的時候穿那件褐色汗衫子,我給你拿。
”
禾早已經無力吐槽了。
她和禾春兒互望一眼,都無奈笑笑。
這就是真實的禾家,在這個家待久了,所有人的思想都不正常了,而唯一正常的那個人也會被當成不正常!
畸形,落後的農村小家小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