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馬氏真是未婚生子?
那她也太強悍了。
她偷偷瞅了眼桌上其他人的表情,孩子們自是不必說,一個個吃得歡快,唯有幾個大人,卻暗暗交換眼色。
陳氏低着頭喝着湯,看不清神色。
把手中的窩窩藏到了袖口裡,禾早裝作吃飽的樣子抹了下嘴:“奶,娘,我吃好了。
”
她裝得像,殊不知禾橘兒看到了她的小動作。
禾春兒幾個其實也很撐,但為了不惹人注意,一個個慢慢吃着,直到桌上大部分人都起身了,才都站起來往外走去。
回到廂房,幾個人一伸手,赫然金燦發黑的半個窩窩沒有動,再對望一眼就都吃吃笑起來。
現在天長了,大人們都會短暫的午休,不然一天堅持不下來。
今天輪到馬氏做家務,陳氏幫着收拾了一下,就進了屋子。
禾老三正瞪大眼睛看着幾個孩子給他帶回來的吃食。
“爹,這是我和七寶在鎮上買的,這雞子是在山上獵到的,我們吃了半個,剩餘半個讓你和娘吃。
”禾早輕快的聲音響起。
陳氏皺着眉走過來。
七寶看到她,忙獻寶似的捧出幾串銅錢:“娘,快看,昨晚四哥繞的蠍子,今個兒我和二姐去鎮上賣了,賺了整整一兩五百多文呢。
”
“這蠍子果然能賺錢。
”禾老三有些激動。
陳氏看着禾早的目光便有些複雜,嘴動了動,卻隻道:“讓早兒把錢收好,那雞子讓你爹吃吧,我不吃。
”
“娘,你咋不吃哩?
還有肉包子,早兒還煮了雞蛋,咱一人一個。
”
四寶忙将包子和雞蛋拿過來。
陳氏的臉上沒有多餘表情,隻淡淡搖頭:“你爺奶還沒吃,我也不餓,你們吃吧。
”
四寶的笑就僵在了臉上。
七寶也垂頭把錢收回來,小嘴掘着。
陳氏進了裡間。
禾老三見幾個孩子都不大自在,就忙呵呵笑兩聲:“你娘就是孝順,長輩沒吃,自己是決計不肯吃的,早兒啊,以後你們買了就吃了,不用往家裡帶,我和你娘都不……”
“吃”字還未說出來,七寶就擡頭,大眼睛裡噙了亮晶晶的淚水。
到底是小兒子,禾老三心一軟,忙改了口:“那爹就嘗口,這是我閨女,小子孝敬我的。
”
七寶破涕為下,屁颠屁颠地上前。
禾老三也隻是吃了一口雞子肉,咬了口包子,就不肯吃了,非讓他們收起來,等晚上回來餓了吃。
“在上屋吃不飽飯哩,留着回來好歹墊墊。
”
禾早暗想,爹也是知道在上房吃不飽飯。
她故意咬了唇,一副委屈的模樣:“爹,為啥咱家的窩窩都死氣了,吃一口,老難吃,又有味。
”
“這數伏天窩窩根本放不住,奶還鎖到梁上。
”四寶輕聲。
禾老太太與禾老爺子的卧室裡不光有鐵鈎,還上了鎖。
禾老三有些尴尬,撓撓後腦勺:“你奶那是怕費糧食,咱家不富……”
“那我咋聽說二叔和二哥還下館子哩,二嬸和秋兒姐,冬兒姐,都戴着金首飾……”禾早加重語氣。
禾老三“啊”了一聲,解釋着:“你二叔是讀書人,又開着私塾,吃好點穿好點也是應該的。
”
“咱家那不是沒分家嘛,為啥咱掙的都上交,爺奶把錢給二叔,二叔掙了錢卻自己花用?
”
禾早一定要問清楚這之間的區别,難道就因為禾老二是讀書人,所以一大家子必須做牛做馬地供養他們,他一家子卻好吃好喝,沒有回報。
偏偏一家人沒一個提出異議。
禾老三似乎從未想到這一點,怔了怔,才含糊說道:“你二叔是讀書人,手裡得有點活錢……再說,他每回回來不是都大包小包的,也是孝敬你爺奶了。
”
禾早有些氣不順:“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收的束脩本就該給爺奶的,現在隻是買了一點東西就算供養老人了嗎?
”
禾老三是個老實性子,嘴笨,腦子裡也沒有那麼多歪歪繞繞,聽禾早這麼一說,就有些說不過禾早了:“那,那倒是……總歸是你二叔的一片孝心,你大哥也多虧他照顧……”
“大哥住在大姑家,可不是二叔家裡。
”四寶也開了口:“咱家每年都一車一車地往大姑家拉糧食,咋的也夠大哥一人吃。
”
“就是咱家那七頭豬,也夠吃了。
”禾春兒突然來了一句:“咱自己留下的玉黍都不夠吃,窩窩還要摻了玉黍庫。
”
玉黍,也就是玉米的意思,因為在玉米從海外傳過來之前,盧家村這一片種植的都是紅高粱,也就是黍黍,所以就起了這個名字。
玉黍庫,是玉米皮的意思。
聽到先前一句,禾老三覺得難聽刻薄,想要發火,但後面一句卻讓他的火氣倏忽被澆滅,想着今天壞了的窩窩,再看看幾個面黃肌瘦的娃,他就覺得難受起來。
“你爺奶對你二叔抱着大希望呢,偏一點也是有的。
”
“何止是偏一點,都快偏到咯吱窩了。
”禾早伶牙俐齒,一雙眼睛發着亮光:“爹,咱又不指望以後沾二叔的光,為啥不單獨分出來,這樣你和娘就能做主,手裡也能存點錢,好孝敬爺奶,四哥和七寶也能吃飽飯,爹,你不着呢,挖野菜時,七寶餓得有時候會哭鼻子。
”
七寶睜圓了一雙眼睛,小臉鼓鼓的,二姐撒謊,他才不會因為挨餓哭鼻子呢,他是堂堂男子漢。
四寶卻扯着他的胳膊,不許他插話。
早兒終于對爹說了“分家”,他擡頭,仔細看爹的表情。
禾老三吃驚地張開嘴,看着禾早,臉上全是不可思議:“早兒,你說啥傻話哩,你咋想到分家哩?
這一家子好好的,你爺奶又在……”
禾早卻打斷了他的話:“爹,啥一家好好的,你看看大娘娘帶來的大央哥和連翹姐過的啥日子,再看看我們幾個過的啥日子,你再看看五寶過的啥日子,不就是因為四嬸走了,奶就咋看五寶咋不順眼,四嬸為啥走,還不是被奶給磋磨的受不過……”
禾老三的臉色變了:“早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