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我哩,陳氏與禾早那兩個人太厲害,這要是把三房分出去了,大寶一個待在她家我也不放心,不中,大寶得跟着咱!
陳氏那個克人的不應把咱大寶給克着了,咱還指着他光宗耀祖哩!
”
禾老爺子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覺得她簡直是在胡說八道。
“梨兒她給老崔家拼死拼活幹了半輩子,到頭來卻連個養老的兒子也沒有,依我說,就把大寶給他家,白白得了我大寶這樣優秀的大孫子,老崔家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
禾老太太一臉肉痛的模樣,似是把大寶白給崔家有多不情願似的:“咱大寶這些年一直住他家裡,也算有感情了,和月月處得也好,這做了親兄妹,肯定會更親,咱大姑娘咱自己知道,大寶在她家裡肯定受不了虧待!
咱也放心!
”
禾老爺子睜大了眼睛,連煙杆子也顧不得吸了:“胡說八道,大寶是咱家的嫡長孫!
”
但是一句話沒有說完,大寶就突然站了出來,低着頭,看不清楚臉上的神色:“爺,不中我就去大姑家吧,大姑對我很好,大姑父也把當親兒子待,所差的就是個名分,這以後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我也能好好孝敬他二老,也不枉費他們這些年對我的教養之恩!
”
如果說剛才衆人還在問禾老太太的胡說八道而頭疼,那麼現在,所有的人就都被大寶的話而驚呆了。
他們完全沒有想到,大寶竟是願意的!
自己主動願意過繼出去!
“大寶,你胡說啥哩,你是咱老禾家的嫡長孫,咋也不能讓你過繼出去啊!
”
禾老爺子忙忙道。
大寶卻握緊了雙拳,一字一頓地說:“爺,這是我自願的,你也看到了,我爹娘是咋對我的,有後娘就有後老子,現在更是想把我分出去,我也不死皮賴臉待在他家,大姑早些年就跟我說過想讓我當她兒子,所以對我很好……我想要過繼……”
昏暗的光線中,他的眼睛異常明亮,完全看不出無奈或者是不情願的情緒。
禾老爺子隻覺得渾身冰涼,哆嗦了兩下嘴,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禾老三啞着嗓子叫了一聲:“大寶……”那目光滿是震驚。
看着自小就最為看重的孩子,聲稱家人虐待了他,要脫離這個家庭——這種行為,就像是大寶親自拿了一把刀刺到了禾老三的胸口,疼得幾乎窒息。
他反反複複回想着昨晚陳氏的哭聲,那嘶啞的哀恸的聲音……
“真是白眼狼,白養了……白養了這麼大……”
他看着禾大寶的目光滿是失望。
見事情又有了變故,盧洪生輕咳一聲,勸大寶:“大寶啊,你這娃想法有點偏,你爹娘對你咋樣,咱村裡可都看在眼裡,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哩,你不能受了委屈就抛棄祖宗姓氏吧?
”
陳氏對大寶怎麼樣,全村人都看在眼裡的。
現在大寶反咬一口,自然讓人聽不慣。
大寶卻嗤之以鼻,目光中滿是不屑:“她不就是想要個賢良的名聲兒……二伯,你沒見我這些年都沒咋回來!
實在是這個家根本就容不下我……我原想着我是老大,受些委屈也就算了,可他們變本加厲……這個家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
禾早與七寶躲在上房的窗台下偷聽,聞言不由暗暗歎氣。
大寶品性不行,但到底還有些書生意氣,隻因覺得自己受了委屈,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便敢随口說出來,也不怕傳出去對他的名聲影響有多壞!
他還是個讀書人啊,以後想要走科舉仕途的。
就像是三房想要分家,也隻敢在受盡委屈,理和道義都站在自己一方後才說出口,禾老三隻是個莊稼人,也害怕村裡的閑言蜚語,更不要說大寶一個讀書人了!
盧洪生看看禾老爺子。
後者瘦巴巴的臉黑黑的,面無表情,垂頭坐在那裡聽着,沒有發表一句看法。
形勢急轉逆下,來幫忙說合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咳嗽一身,紛紛站起身:“……老哥再好好跟家人說道說道,還有大寶這孩子,得好好說說……定了再去請我們過來……随叫随到!
”
禾老爺子忙作揖請他們留下來吃飯,這本是規矩,但禾家的事太過尴尬,導緻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也覺得頗不自在,都擺着手:“不急不急,等你家事情妥利了,我們再好好叨擾一頓!
”
沒辦法,禾老爺子隻好親自送到了村門口,看着人遠去了,還愣愣地站在那裡不動彈。
禾家人都知道,禾老爺子此刻心裡鐵定很難受!
就連三寶、五寶,也都大氣不敢出。
呆站了好半晌,禾老爺子才叫住禾老三與大寶:“你倆跟我進來。
”
爺三個也不知道關在上房說了些什麼,隻是一頓飯的功夫才出來,大寶臉上的喜色遮都遮擋不住,禾老三和平日沒有多大區别,隻臉上的笑容更少了些。
不知是不是錯覺,禾老爺子的背倒是覺得更佝偻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下午,禾大姑與二房就都坐了車過來,一臉驚喜。
大寶就忙忙迎上去,與禾大姑兩個人好似是說不完的話,禾大姑看着大寶的目光,非常慈祥和藹,宛若就是自己的親子。
一向對這個大姐恭敬有加的禾老三,見了不覺刺眼,扭頭看了一眼西廂,勉強與禾大姑打了一個招呼,就進了屋。
對二房的态度也很冷淡。
禾大姑望着他的背影深深歎口氣:“你爹這是怨我哩。
”
大寶并不在意,不過是愚昧的鄉下人而已,不值得放在眼裡:“爹過些時候就想通了,知道這樣對我才最好!
”
禾大姑就看着他微笑。
禾老三倒是拍了拍大寶的肩膀:“好小子,到了你大姑家,可要好好上進,不應給我老禾家丢臉。
”
二房,竟然也是願意的。
在邊上看着的禾老爺子眼神就黯了黯。
中午飯菜很豐盛,但禾老爺子卻隻坐在那裡一袋又一袋地抽煙,完全不動筷子,導緻屋内煙霧缭繞。
禾老太太沒有忍住,說他一句:“中了,你要抽出去抽,這屋裡都快熏死了。
”
禾老爺子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扭頭看看面帶喜色與禾大姑有說有笑的老妻,又看看一臉得意洋洋、志在必得的大寶,再看看安靜的三房一家子,與宛若旁人、冷眼旁觀的大房,和嬉笑嫣然、無比輕松的二房,越發覺得這日子過得不是滋味,歎口氣,果真攜了煙袋子出去。
禾早瞅了瞅他的身影,沒做聲,隻低頭扒飯。
下午,禾家又把裡正和其他幾位大爺都請過來,主持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