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人也剛剛吃過飯,餐桌上還沒收拾幹淨,禾早看見還是照例的兩盆菜,一個拌黃瓜,一個炒青菜。
菜和湯都吃得幹幹淨淨。
三寶正拿着巴掌大的小娥餅蘸着最後的一點點菜湯,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着,顯然沒有吃飽。
但馬氏已經将桌上剩下的幾個小娥餅都收起來了,一邊罵道:“還吃,胃口都比得上後院的豬了,也不怕撐死你!
”
其他人見慣不慣,三寶也不擡頭,隻埋頭吃着。
禾夏兒朝禾早笑笑,端了厚厚一疊的碗筷出去。
馬氏卻一屁股坐了下來,饒有興緻地看着禾早幾人:“呦,三叔拿啥好東西來了啊,聽說你家買了牛了?
”
連翹猶豫了下,但似乎對禾早的縣城一遊很感興趣,也跟着馬氏坐了下來。
禾老太太與禾橘兒是不做活的,所以,今晚上廚房的活計,都是禾夏兒一個人的了。
禾早想着禾夏兒似乎更加瘦弱的身闆,暗暗皺了皺眉。
禾老太太仍在生氣,或許更多是心虛,聽見他們來就躲到了裡間,禾橘兒從炕上下來,翻了翻他們帶的東西,冷哼一聲,口氣很冷:“三哥賺了大錢,還記得咱這個家門啊?
人不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三哥,你大概連我這妹子也不認識了吧。
”
禾老三還沒有說話,禾老爺子就瞪了她一眼:“你也消停點,既然不好好說話就去裡間跟你娘作伴去!
”
他說得不客氣,禾橘兒一臉委屈夾雜着氣憤,恨恨瞪了三房的人一眼,掀了簾子進裡間。
禾老太太似是從鼻孔裡發出一聲聲響,但很快就安靜下來。
禾老爺子親切地詢問禾老三縣城見聞,待聽說見到了禾小叔,又去禾小叔住的地方坐一坐後,就很高興,又非常擔心地問禾小叔的狀況。
禾老三怕老人擔心,隻撿好的說:“……做的木匠活,回來也能有個手藝……住的地方雖小,但離街近,買東西方便……幺娃機靈着哩,吃不了虧……”
因說到了禾小叔,禾老爺子說着說着就有些悶悶不樂,歎口氣:“這要是大娃,幺娃都在家,咱家就圓滿了。
”
當年他沒能阻止禾大叔回澤州府找親娘,現在他照舊不能阻止禾小叔去縣城打工——而有一部分原因,他知道是禾老太太太過刻薄狠心的緣故,也因此,那份愧疚之心也就更重了。
禾老爺子又勉強說了兩句,就揮揮手讓禾老三一家散了。
禾早就笑着與他說話:“爺,有件事想讓四叔幫忙哩。
”
禾四叔為人仗義爽朗,在村裡的人緣很好。
禾早想讓他晚上去各家坐坐,說說三房收柏磕一事。
禾四叔當然沒有異議,隻笑着說:“三哥,你家現在中啊,去了縣城一趟,就又有賺錢的法子了,這日子眼瞅着是越過紅火。
”
禾老三就摸着腦袋憨憨地笑:“我有啥本事,都是早兒想出來的哩。
”
禾老四就特意瞅了禾早一眼,笑着誇贊:“咱早兒長了一顆聰明腦子。
”
禾早笑得眉眼彎彎。
禾老爺子便吸了口煙袋,慢慢說道:“這事中,不費啥力氣,也給咱村裡找了好營生,就是怕收的多了,你家賣不出去,那不虧了!
”
禾早就開口:“所以我們準備兩天往現成一送哩,今天買那牛車也有部分是為這個的緣故。
”
禾老爺子點點頭:“也中,這事老四一個人還不行,不中我就幫你們跑一趟。
”
禾老三頓時感動起來:“呀,爹,這你歇着就好,我和老四去……”
禾老爺子擺手,态度堅決:“咱爺三個一起去,要快些,也鄭重些。
”
在村裡收柏磕,也算是一件大事了,當然不能馬虎。
爺三個很快就起身,準備把村裡的各家各戶都走一趟。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盧家村就又熱鬧起來,年輕小媳婦們見了,說說閑話,就又偷偷聞着禾家三房收柏磕的事,個個都很心動。
待聽說禾早家已經在門口擺好了秤與大麻袋,等着人送柏磕上門時,便又有活絡的上門問了問,見禾早幾個孩子也都挎着籃子背着筐子上山揪柏磕去,便一個個拿了東西跟了去。
此時正是柏樹籽兒成熟的時候,柏樹上挂着一顆顆汁水飽滿的青果子,一手就能揪下來一大把,禾早一個孩子,一晌午就揪了不到三十斤點。
禾春兒更多,大概有四十斤。
幹活利索的小媳婦們則有六七十斤。
這六十斤就是一百八十文,扣掉中間費,也剩下一百六十八文。
待得沉甸甸的銅錢拿到手裡時,小媳婦們都很激動,忙忙回家,胡亂做了些飯,就扯着家裡的男娃女娃們,個個挎着籃子拿着麻袋上山了。
到得傍晚,禾早就門口就排了很長一隊隊伍。
村裡的人積極性比禾早想得更高,一天下來,年輕的媳婦們基本都能揪一百斤。
小姑娘男娃們也有六七十斤。
三房第一天就收了兩千五百斤。
也幸好之前禾早特意兌了些銅錢,不然零錢還不夠哩。
禾老爺子也别着大煙杆來幫忙,看到三房忙得熱火朝天的模樣,臉色就有些複雜,似乎是欣慰又像是還有些别的。
晚上,禾早幾個一合計,決定以後不中就不掐金銀花了,山上金銀花也不多了,掐起來還很費勁,這柏磕卻特别快,一天下來錢也不少。
所以,次日家裡留下禾老三、陳氏與禾早、四寶幫忙,禾春兒則帶着七寶上山揪柏磕去。
村裡有人見了,就笑道:“這禾老三家可了不得哩,在家坐着就有錢進門,還讓幾個娃子上山也揪,這天下的錢哪能掙完哩!
”
這語氣,頗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禾春兒笑笑,并不答話。
第一天,收的柏磕還很幹淨,但第二天中午秤的時候,禾早發現有幾個人的筐子裡,柏樹葉子占了大半,大概是揪得太急太快,追求效率,便連帶着揪了很多葉子在裡面,也沒有拾掇一下就送了過來。
其實一般上莊戶人家做事很仔細,這幾個人也是村上有名的做活不仔細、做事粗陋的婦人。
禾老三與陳氏面皮博,這話不好說,禾早就站在小凳子上,提高了小嗓子:“各位大伯大娘,哥哥姐姐們,這柏磕可得弄幹淨,人家不要葉子哩,這柏磕是藥材,曬曬就能入藥,但這葉子可不是哩,所以揪的時候要盡量揪幹淨,或是下山了再稍微拾掇拾掇,把葉子給活拉出來。
”
柳莺娘也在排隊,探頭往前一瞧,便捂嘴笑:“李家嫂子,你這是揪柏磕哩還是揪葉子哩?
滿眼子一瞧,可都是葉子。
”
那李家嫂子面皮一紅,嘟哝一句,好像是說:“……又不是大夫,管得挺多……”但還是背着筐子回家拾掇去了。
柳莺娘就嗤嗤鼻子:“這李家嫂子,做活不仔細可是出了名了,也是看你家太老實,故意欺負哩!
”
陳氏笑笑:“這是給人家藥堂的東西,可不能不仔細。
”
柳莺娘就點頭稱是,笑着把自己的筐子讓禾老三秤,又看着禾早笑:“早兒這娃子可是見天兒的聰明能幹哩,這小臉也長得明潤了,和你娘像!
”
陳氏在村婦裡就屬于長得漂亮的那一種。
禾早笑眯眯地摸摸臉瓜子,很臭美:“我娘是個美人兒,将來我長大了也肯定是個美人兒!
”
柳莺娘忍不住大笑:“那是哩,咱早兒現在就是個小美人兒!
”
禾早很得意。
陳氏則為禾早的厚臉皮有些臉紅。
第二天下午,周圍幾個村子也零星也有人送了柏磕來,看來是消息靈通。
禾早很高興,柏樹籽兒自然是越多越好。
半下午的時候,禾老爺子與禾老四也來幫忙裝車,總共是差不多五千斤,一輛牛車太吃力,禾老三便又借了黃老漢的牛車,禾早、禾老四與禾老三三個人一起往縣城送去。
原本禾老三想着也忙了一天,不想讓小閨女太辛苦,在家歇着就好,但禾早擔心這猛地幾千斤過去,靈芝堂會壓價,自己得跟過去放心些。
因為吃重量,牛車的車轅子下地很深,走得比那天慢多了。
等到了鎮上,天也有些暗了下來,禾早他們來到靈芝堂,動靜挺大,周圍的行人、小販們都探頭來看。
也幸好這正是收柏磕的高峰期,靈芝堂沒有壓價,笑眯眯地讓小夥計們領着去了後院,在那裡卸貨。
禾早又拐着彎打聽清楚這靈芝堂也是全國連鎖的藥堂,至少在懷慶府是很有名的,便更放心了些。
全國連鎖的藥堂,對藥材的需求量大,短期内不會造成供求飽和的現象。
時間緊急,将帳清算了下,又預定了下次送柏磕的日子,禾早一行人就又忙忙上車趕回家。
回去的路上,一個個心情都很好。
這兩天三房的純收入是十五兩銀子,雖沒有繞蠍子多,但禾老三也笑得合不攏嘴,一向笨嘴笨舌的他竟然也說了好些話。
禾老四與禾早都知道他心情,說說笑笑得很熱鬧。
等到了村口,送走了黃老漢後,禾老三便拿出三兩碎銀子:“老四啊,今天多虧了你幫忙哩,這銀子就給你,不能讓你白忙活……”
禾老四吃了一驚,忙忙推辭:“這是幹啥哩,我不要,都是親兄弟,就幫了個忙,三哥,你這是拿銀子埋忒我哩!
要是讓咱爹知道,還不大刮子抽我,不中不中哩,快收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