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老爺子激動過後,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旋即盯向禾老二:“老二啊,那你這意思是說咱家得送個小子進宮?
”
禾老二便轉頭看着緊挨着禾早的七寶,目光中透露出貪婪與滿意:“我都問清楚了,要是入宮年紀不能太大,面相也有要求,不是周正機靈的孩子他們還不要,咱家隻有七寶最符合這條件了,而且我還拿着他的生辰八字去廟裡批示了,人家也說七寶是個富貴命,可不正應在這上頭!
”
屋内霎間靜了一靜。
陳氏突然就幹嚎一聲,沖了過來,緊緊抱住七寶,那模樣好像七寶随時都會被搶走一樣。
都說古人重男輕女,面對她和七寶,陳氏前後的反應還真是大相徑庭。
禾早默想,但不管怎樣,從這個舉動中也好歹能看出陳氏是有母愛的。
禾老二給劉氏使了個眼色。
後者就再次摸摸鬓角,掘唇一笑:“三弟妹,七寶這一去可是要去享福的,郝公公是太後娘娘身邊的近臣,等七寶成了人家的徒弟,那也就是太後娘娘的身邊人,榮華富貴絕對少不了的,就是你家大寶,春兒,四寶和早兒也能沾七寶的光!
”
陳氏的身子就輕顫了下,緊掘着唇,一言不發。
正室所留下的大寶和春兒是她的死穴,她是後母,所以哪怕要犧牲自己親生子女的幸福,也要把他們兩個照顧好,不能有一絲委屈。
隻有這樣,才能體現她的賢良,才符合她自小受到的教育。
禾老三卻沒有那麼多的顧忌,但他太老實,很多話也不會說,隻動着唇重複一句話:“二哥,你,你這是要把我的七寶送宮當小太監哪……”
這樣直白的一句話,到底讓已是秀才的禾老二有些心虛,但他很快就調整了面部表情,拿出一副兄長的範來:“老三,這可是為了咱們一家子好,犧牲你家七寶一個,咱們禾家就能出人頭地,做人上人,再說你家七寶那也不是做犧牲,進了宮,跟了太後娘娘,那是無上的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你還百般不滿意,老三啊,以前可沒發現你是這樣的性子啊,這一段時間不見,你倒是轉了性,我和爹的話你也敢不聽了……”
他的語氣,帶着赤裸裸的長輩對晚輩的教訓,頤指氣使,理所應當。
禾早聽得直皺眉頭,可禾家其他人顯然聽慣的了,都一副麻木、事不關己的态度。
禾老三耷拉着臉,貧苦而顯得異常憔悴的臉痛苦萬分:“二哥,你這是,這是要我的命啊,我七寶可是個乖孩子,送進宮去那可就不能算……算個……”
不能算個男人了!
禾老四是個穩重有成算的,皺着眉頭,問禾老爺子:“爹,這事你咋說?
”
陳氏與禾老三的目光就唰得一下看向禾老爺子,在禾家,禾老爺子是一家之主,隻要他不願意,那麼就誰也不能勉強七寶。
禾老爺子卻不言語,隻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臉上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
禾老二有些頭皮發麻,頓了頓,才仗着膽子說了句:“爹,都跟人家說好了,定了明天就送去……要是突然變了卦,人家一發怒,咱禾家那就大禍臨頭了!
”
陳氏倒抽一口冷氣,怔了怔,抱着七寶便嘤嘤低泣起來。
七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二叔說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能比二姐被賣為丫鬟更可怕,他當即也扁着嘴哇哇大哭起來。
娘兩個抱頭痛哭,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情形,倒是讓人看了頗為心酸不已。
禾老三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禾老二,因為太過憤怒激動,他的聲音都微微顫抖:“二哥啊,這種大事,你咋不跟我先商量商量,七寶他咋的說也是我兒子啊……是我兒子啊……”
禾老二頗為狼狽,卻又色厲内荏:“我是七寶的二伯,咋的也能做主,老三,你隻說吧,你想不想讓你家大寶,咱家的嫡長孫過上好日子?
”
他隻挑大寶來問,自然是知道大寶在禾家的地位,在禾老三和陳氏心目中的位置。
禾老三睜圓一雙眼睛,臉色漲得通紅,卻無法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一直安靜坐在禾老爺子旁邊當透明人的大寶,适時插話:“爺,爹,四叔,七寶是我的親弟弟,我還能坑他不成,入了宮那隻有說不盡的好處……”
“那要不大哥去?
”
禾早忽然一聲冷笑,一雙黑亮的眼睛犀利地盯着對方:“反正隻有說不盡的好處,大哥去做這小太監正好兩全其美,你是咱禾家嫡長孫,光宗耀祖那是無法推卸的責任,倒是大哥成了郝公公的徒弟,可别忘了我們這些窮親戚就好!
”
大寶頓時惱羞成怒:“你個小丫頭片子,這家裡啥時候輪到你說話,你給我閉嘴!
”
要他去做太監,這丫頭心也忒歹毒!
禾早卻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尖瘦暗黃的臉上滿是無畏,據理力争:“我說不上話,那二伯和大哥為啥能說,咱禾家大事小事可一向是咱爺做主的,隻要爺決定不賣孫子去當太監,那誰都不能決定!
”
她人雖小,這氣勢卻不小,聲音也铿锵有力。
禾老爺子朝她看了一眼。
四寶也緊跟着開口:“對,這家是咱家做主,咱誰都别做決定,隻讓爺來說,到底要不要送七寶去做太監!
”
大寶滞了下,不滿地看了兩人一眼,又滿懷期待地看向禾老爺子。
他是知道禾老爺子的,禾家的子孫中,他最疼愛他這個嫡長孫,也最寄予厚望,送七寶去做太監,也是為了禾家的前途,犧牲一個七寶就能讓禾家成為人上人,不管是誰都知道怎樣做最好!
禾老二也陪着笑對禾老爺子說:“爹,這都說好的事了,咋能中途變卦,那郝公公的勢力咱可惹不起啊……”
“爺,你可得想清了,賣我去做丫鬟沒啥,家裡過不下去了,犧牲一個閨女兒鄉裡鄉親的也能體諒,但要是真送了七寶去做太監,這可是要被人戳破脊梁骨的,以後咱在這盧家村擡都擡不起頭來……”
禾早聲音脆亮,不怕死地繼續說道。
禾老爺子握着煙杆子的手抖了抖,禾早這話是說到他心坎裡去了。
人言可畏啊,他要是真依了老二和大寶的話,逼七寶做太監,那他這頭一輩子就都擡不起來了!
禾早像是沒看見禾老二一家的怒視,繼續提高聲音:“還有如果家裡有個兄弟做小太監,還是被逼去的,以後二伯大哥幾個做了官,這名聲也就跟着壞了,當官的,最重要的不就是個名兒,壞了名聲那官途可就……”
她含蓄地沒有向下講去,但屋裡人也不是笨蛋,全都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禾老爺子吐出一口煙圈,環顧了屋内一周,重點看了看禾老二,那目光中隐含着失望。
禾老二頓時心一涼,嗫嚅着唇,原先想好的說辭竟然說不出口了。
大寶還是不願意放棄這條捷徑:“爺,說好的事咋能變卦……”
四寶站在禾早跟前,把七寶與陳氏護到身後,大聲道:“誰捅的窟窿誰補去!
别拿七寶做人情,我看這事大哥是最願意的,那不如你去吧,既不怕得罪郝公公,又給咱家添了根基和富貴!
”
大寶變了臉色,惡狠狠地瞪着他:“你這小崽子……”
“大寶!
”禾老三猛地拔高聲音,怒視着他:“有你這麼跟弟妹說話的嗎?
”
要說這一連串的賣兒賣女事件中,最讓他寒心的是什麼,那就是大寶——他的親生兒子,七寶的親哥哥,竟然也是百般贊同的。
這個大兒子,怎麼能如此——沒有人性!
禾早撇撇嘴,一聲輕哼。
她穿來幾天,雖隻見了幾次面,但心裡對這個大哥還是有幾分了解的,禾大寶對他們兄妹幾個,何止是沒有做長兄的樣子,更像是把他們幾個當做奴仆,當做貨物,一邊欺淩,一邊随時準備着拿他們換好處。
她鄙視他!
大寶因自幼嬌慣,又看慣了禾老三與陳氏的老實退讓,便不大把這些親人放在眼裡,瞟了禾老三一眼,很不以為然:“四寶沒有一點做弟弟的樣子,我這個做大哥的咋不能教訓他!
”
四寶氣得握緊了雙拳。
禾早也注意到陳氏的神情,有些錯愕,哀痛,不可置信,但更多的卻是隐忍,隻把四寶緊緊抱在懷裡,一聲不吭。
對前妻的孩子,已經忍讓到這種程度了嗎?
禾老爺子放下煙杆,長長吐出一口氣,聲音蒼老又顯得無限疲憊:“咱禾家再咋的也不能讓人戳脊梁骨,老二啊,你得有點人性,送七寶進宮那就是害了他一輩子,這件事到此為止!
”
“爹……”
“爺……”
禾老二與大寶同時驚訝地叫出聲。
禾老爺子卻猛地沉下臉,嚴厲地盯着兩人:“你們要是還是禾家的子孫就給我閉嘴!
”
禾老二與大寶還是害怕禾老爺子的,各自讷讷、又不甘願地住了口。
禾老爺子又看向禾早,臉上閃過一抹深思,但更多的卻是欣慰:“早兒剛才的幾句話說得很對,老三啊,這孩子教得好!
咱禾家也供了幾個讀書人,不管以後中還是不中,這名聲上都不能有一點污點啊!
我今個兒在這兒定一條家規,從此,凡是禾家子孫,都不能賣兒賣女以求富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