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中飯的時候,陳氏原是要像往年一樣,與秋嫂一起端盤子的,禾早卻阻止了她,扯着她的袖子拉她坐下來。
适才她要去做飯,是禾春兒将她拉了回來。
自家兒女一心想着自己,陳氏想了想,便沒有再強求,坐在桌子上,但有一點點的不安,坐不安穩。
陳秀才家裡也是分為男女兩桌,坐在首位的江氏臉色便陰沉下來,小陳氏更是指着陳氏皺眉:“就秋嫂一個人,你咋不去幫忙哩?
傻坐着幹啥,當大爺等人伺候哩?
”
不過是丫頭生的,沒有必要叫姐姐,所以自小小陳氏就從未稱過陳氏為姐姐。
陳氏強迫自己腰闆挺直地坐着,一聲不吭。
小陳氏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你咋不吭聲,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
”
陳氏動了動唇,禾早卻忽然探着腦袋誇張地左右望望,然後再回望小陳氏:“小姨,你是在跟誰說話哩?
不點名不道姓的,莫非是秋嫂,小姨你放心哩,秋嫂就在端着哩,誤不了您的吃食!
”
小陳氏一怔,惱羞成怒:“臭丫頭你說啥?
我是為了那一口吃的才支使人哩?
陳若英,你瞅瞅你閨女對長輩啥态度,你也不管管!
”
禾早朝陳秀才那桌望去:“公公,不都說你是秀才哩,家風最正,咋的我小姨叫我娘不叫姐,反而叫名字哩?
公公,我小姨不尊重長輩!
”
小陳氏被氣個半死。
往年她在家都這樣叫的,咋的今年就不中了。
她把筷子啪得一聲放在桌子上,瞪眼看着禾早:“你個死丫頭,長能耐了啊,敢頂嘴了現在,還敢告狀!
”
她站起身,往禾早這邊探了身子,又揚起了巴掌,看樣子像是要動手。
陳氏與禾春兒坐在女桌上,四寶七寶同禾老三跟着坐男桌,因此小陳氏一動手,陳氏與禾春兒便同時擋在了她的前面。
“你幹啥?
想動手哩?
”禾春兒眼睛一瞪,厲目看向她。
陳氏也抓住了她的胳膊:“若華,不興動手哩,早兒這孩子又沒說錯啥!
”
江氏的眼睛便眯了眯。
小陳氏氣得肺都快要炸了,不過是個鄉下野丫頭,她以前想怎樣教訓就怎樣教訓,咋的這會兒就不行了?
她做啥事需要禾家的人來管!
“爹,娘,你看她,看看,啊,不就是有倆錢了,了不起啊咋的?
禾若英,你是小人得志啊,這尾巴夾了多少年了,一下子就給翹起來了,也不看看你啥身份,配不配!
”
陳氏臉色漲紅,卻仍握住她的胳膊,不松手也不說話,隻嚴厲地盯着她。
“松手!
”小陳氏叫喊的聲音也凄厲起來,外人聽見,還以為陳氏怎麼她了呢!
禾早揚揚眉,淡淡道:“小姨,公公以詩書禮儀治家,你卻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動腳,這不符合公公的治家之道哩!
”她扭頭,望着陳秀才眯着眼笑:“是不是哩,外公?
”
陳秀才目光沉沉看她一眼,緩聲對小陳氏說:“咱家不打孩子,你忘了?
”
小陳氏不甘不願地應了一聲:“我知道哩,爹。
”
讓她坐下,陳秀才的目光在一家子身上都掃了一圈,重點又看了禾早一眼,這才肅穆地說道:“我們陳家是不許經商的,此為下賤之事,士農工商,咱陳家卻是書香世家,丢不起這個人!
”
從男桌那邊傳來一聲很隐秘卻又聽得清清楚楚的嗤笑聲,七寶是一個好奇寶寶:“四哥,咱公公家是書香世家?
咱公公家有多少藏書哩?
”
以書傳家,以書治家,那麼書便是底蘊,而自稱是書香門第的陳家,又有多少藏書呢?
禾早清清楚楚地看見陳秀才的臉龐紅了,像是被染了一層紅色的顔料。
下面的話他就無法再接下去了。
陳家一片寂靜,每個人貌似都很尴尬。
禾老三也跟着漲紅了臉,訓斥了七寶一聲,後者撇了下嘴,低頭吃飯,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又悄悄朝禾早做了個鬼臉。
後者無聲笑出來。
之後陳家還算是風平浪靜,隻有起身離開的時候,大陳氏淡淡朝禾早看了一眼,也不怎的,她那一眼看得禾早心裡毛毛的,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大陳氏并不怎麼說話,光坐在那裡,擺着一張臉,就基本與陳秀才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而陳秀才卻偏偏喜歡她這性情,一頓中飯,他對大陳氏是最熱情的,讓小陳氏吃味不已,還發脾氣罵了孩子兩句,又惹來江氏兩句斥罵。
大陳氏與小陳氏與娘家關系好,吃過飯後也坐在那裡不動彈,禾家便先告辭了。
小陳氏譏諷道:“哎呦,這麼急着回去是要做生意去哩?
”
她故意朝陳秀才那邊看去。
江氏扭頭看過來,陳秀才卻仍拿着本書坐在那裡,教大陳氏的兒子寫字,後者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卻又不敢反對。
禾早微微一笑:“小姨,來時我爺奶叮囑過了,要我們早點回去,還要去老人宅子裡送月餅哩,要是有啥活計,親戚還沒走了啥的,我爹娘也能搭把手幫幫忙,總不能讓老人總忙着是不!
”
江氏站在架子上位小外孫抓糖果吃。
小陳氏臉色微變,又反駁不了禾早,便狠狠瞪她一眼。
她的瞪視與大陳氏相比,一點也沒有威懾力,後者聳了下肩,沒有半點不自在。
陳秀才便從書中擡頭誇贊了一聲:“中哩,那就早點回去。
”
他又看了陳氏一眼,淡淡的:“總算沒有白養你一回,也知道孝順了。
”
陳氏低頭,低低應了一聲是,态度很恭敬。
禾早閉緊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就會笑出聲來。
扭頭去看七寶,也是忍笑忍的辛苦。
禾春兒與四寶都一本正經的,看到他兩個的怪樣子,四寶便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禾早與七寶才收斂了一些,但是一到外面的牛車上,兩人便再也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以前不上學不知道,這上了學,看了先生的書,再看公公的,才知道公公看書從不标記不釋義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