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謙這話讓歐律一滯，心裡無來由竄起些許慌亂，他怔了怔，沒有消滅？那……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聲音有些乾澀，「小舅……」

　　楊謙哪怕此刻虛弱得剛拔掉呼吸管，說話聲虛氣弱，面無血色，可能連坐都坐不起來。但楊謙就是楊謙。

　　他這個人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詮釋一句話：你大爺永遠是你大爺。

　　楊謙隻稍稍思忖了片刻，就沉聲道，「你先別慌，等我好些了，這事兒我會查，然後想想辦法，先不要讓離離知道。」

　　他嘆了一口氣，「我搞成這個樣子，已經讓她夠操心的了。」

　　楊謙的確是狀態還很不好，一句話哪怕想沉穩下來說，但無奈身體扛不住，一句話說下來，中間還得大喘兩口氣兒。

　　歐律沒做聲，怔怔站著，目光始終盯著自己的手心，像是在回想那個過程，那個邪魔究竟去哪兒了？分明記得是自己動的手，但怎麼細節就是記不清了呢。

　　「我……」歐律看向楊謙，目光有著些許動蕩，聲音似是都有些不穩了，「小舅，我有點兒……害怕。」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楊謙。

　　楊謙聽著這話，心裡不太好受，他能聽清歐律聲音裡的顫抖。楊謙是知道歐律是什麼人的，也知道他的背景，所以當然知道這男人，從來就不是個脆弱的主兒。

　　越是這樣的人，流露出脆弱的樣子，說著自己的恐懼，就愈發讓人於心不忍。

　　歐律的確是有些怕了，他怕了。

　　他很幸福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可以握在手心裡，擁在懷裡。

　　每一分每一秒，每個呼吸都是幸福的。他捨不得，捨不得有任何動蕩來驚擾這份幸福，於是無來由的害怕。怎麼可能不怕？楊謙剛剛那一句話就讓他怕得要死了。

　　楊謙和陸修這樣厲害得讓這個領域裡的人隻能仰望的存在，都被搞成了這樣子，分離了這麼多年。

　　歐律怎麼可能不怕呢。

　　楊謙輕嘆道，「沒事兒，現在先別擔心，那也不是什麼不可戰勝的存在，而且這一次的事兒，它也不可能無傷，上吊都還要喘口氣兒呢。等我好點了……」

　　話還沒說完，楊謙就閉了嘴，因為簡璃已經回來了，臉上的表情瞧著就鬆緩了不少，可見去醫生那兒聽到的情況是不錯的。

　　說話時的語氣也是上揚的，「醫生說你醒了之後，沒什麼別的併發症的話，情況是會越來越好的！就是失血過多，之後需要好好休養。」

　　說著簡璃就上來輕輕握了握楊謙的手，「你這次也算是元氣大傷了，往後的確得好好養上一段時間了。我看你好像都老了。」

　　「胡扯。」楊謙扯了扯唇角吐出倆字兒，然後就眉頭擰了擰，擡手往自己臉上摸了摸，目光裡有些驚疑，「真的老了？」

　　簡璃笑了起來，「憔悴的唄，誰這麼虛弱憔悴一次都得顯老幾分，好好養又能回來的。」

　　楊謙抿了抿唇，像是對自己老了這事兒有些受到打擊似的，畢竟這張嫩臉已經嫩了這麼多年了，他還真就從沒從別人口中聽到任何關於老的詞兒。

　　他回過勁兒來輕輕地擺了擺手，「行了。滾吧。回去休息去別在我這兒堆著。」

　　簡璃嘿嘿笑了笑，「那你好好的，我和歐小律回去休息休息就過來陪你……」

　　然後簡璃又巴拉巴拉囑咐了一通。

　　楊謙眉頭越皺越緊顯然是聽得頭疼得很，「你再這樣啰嗦，不如直接把你媽叫來得了，反正都是要聽嘮叨，我不如聽她的。」

　　簡璃這才沒再繼續囑咐，和歐律從醫院離開了。

　　他倆一走，楊謙就緩緩閉上了眼睛，復又睜開來，直勾勾地盯著天花闆。

　　沒死啊。

　　到了現在，他才有功夫好好的咀嚼一下這個事實，然後心裡就無來由的有些窩火。

　　他是抱了必死的念頭的，他清楚自己下手的力道，他就是不打算再活了的。

　　但沒死成，然後接著的就是這麼一大堆的事兒。

　　那個臭棋簍子，他楊謙上輩子怕是在他家祖墳上撒過尿吧，這輩子才要這麼為了一個人勞心勞力，連死都死不成，一睜眼就又得繼續為了那臭棋簍子勞心勞神。

　　楊謙其實也並不是不害怕的，但他心裡的惶恐，總是沒法端出來和晚輩們說。他是怕的，他怕自己還活著，那臭棋簍子卻死了。

　　是真怕。

　　死好像根本不是什麼值得害怕的事情，留下來的那個才是悲哀的。這事兒落在自己頭上時，他什麼都懶得顧著了，反正死都死了管他洪水滔天。

　　但立場一調換，似乎就有些難以接受了。

　　他煩躁擡手想抓一抓頭髮，還不能動作太大，身上接著各種管子，尤其是胸肋的引流管，裡頭還染著血色，昭示著他才剛經歷過怎樣驚心動魄的危險。

　　還有歐律，歐律的事情。

　　想到這茬，楊謙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剛也不是故意想嚇歐律，但哪怕輕描淡寫的說法，都讓歐律察覺到了害怕。

　　往深了，就根本沒法開口了。

　　事實上楊謙還有很多沒說的，比如，歐律其實暫時不用擔心，因為那邪魔根本不會傷害他，正如同那邪魔這麼多年沒傷害過陸修一樣。

　　隻不過那玩意兒會讓人逐漸迷失心智。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邪魔是不會靠他們的力量過活的。

　　陸修的正陰，它都不感興趣，又何況是歐律這樣的天生煞命，隻不過有著這樣體質的人，更適合被它當成載體罷了。

　　但它真正感興趣的，是像他楊謙這樣的力量，以及……簡璃那樣的力量。

　　這才是最會讓歐律害怕的事情，歐律就和那臭棋簍子是一樣的，自己怎麼樣，都是無所畏懼的，但陸修怕他楊謙受傷，所以一走這麼多年，保持絕對的距離。

　　歐律當然怕簡璃受傷。

　　這也是楊謙最為擔心的事情，他可不想自己的寶貝甥女重蹈自己的覆轍。所以他的確得趕緊恢復起來，然後才好馬上著手解決這事兒。

　　這般思量了之後，楊謙輕嘆了一口氣，按了呼叫鈴，對趕來的護士說了句，「幫我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