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爺再三謝過,半個屁股落座,喝了一口茶,連贊不止。
若非這茶葉,跟老法師喝的一樣,他幾乎都要信了。
唉,凡人之阿諛,亦不可小覷啊,吾輩需謹慎。
「王老爺,不知家中何事,且說與貧道吧。」
王老爺神情一肅,面容沉重,「唉,說來也是家中橫禍,我王氏積善之家,但正因為太過寬容,才招惹此事。」
接下來,他將事情說了一遍。
王家有一女兒,名叫雲慧,生性善良又頗有姿容,半年前出門遊玩時,被一縣中名叫楊林的士子看到容貌,此後便糾纏不休。
雲慧不忍這士子被王家遷怒,勸誡對方後離去,不料那楊林竟就此,對王家糾纏不休。
更公開造謠,說王家女與他婚約在身,欲壞了王家女兒的清白,以達不可告人的目的
事情就此敗露,王家大怒告官,經審理確定楊林誣陷王家,糾纏良家女子,被一頓闆子削去秀才功名,趕出了玉山縣。
王家為避免再生波折,於兩月前將女兒送嫁,與郡城馮家之子成親。
原以為事情就此結束,豈料自雲慧出嫁後,王家便不得安寧,各類怪事頻發,主人、奴僕夜不能寐,、傷病不斷,更時常有下人在深夜,看到一士子模樣身影,身穿血衣遊走府內。
後來經人確定,那楊林當日挨了一頓闆子,被趕出城外後,因天氣寒冷感染了風寒,就此一命嗚呼。
「法師,這楊林必是心懷怨恨,纏上了我王家,還請法師出手,將此惡魂驅散!」
老法師神色不變,「王老爺既認定,是這楊林死後作祟,當是有了證據,不知可否讓貧道一觀。」
王老爺面露尷尬,「這……之前不知法師威名,曾請了一位廟中僧人,前往府中做法,與那惡魂交了手,打落了一本沾血書籍,正是那楊林之物。」
「書籍正在府外,由下人看守著,不敢輕易帶入府上,恐冒犯法師。」
老法師淡淡道:「那便帶上來吧,貧道且觀一二。」
王老爺大喜,「是是是,請法師稍等。」他匆匆轉身,很快又去而復返,身後跟著兩名五大三粗,穿著厚厚棉袍,仍凍的臉色青白的壯漢。
這兩人擡著一個木箱,箱子表面貼著密密麻麻的黃紙經文,眼神根本不敢直視。
「法師,這經文是寺中僧人所貼,言此物大兇,乃惡鬼所持陰物,決不能取出。」
老法師目光微閃,「果然是惡鬼陰物,但貧道在此,倒是要一觀究竟。」他起身,將經文揭落,木箱中頓時陰氣大盛,房內溫度快速降低。
「啊!」
兩名擡箱壯漢,驚呼中不斷後退。
啪——
老法師伸手,將書籍拿到手中,「叮叮叮」鈴鐺輕響,突然自他袖口內傳出,而那陰寒氣息,也隨之消散乾淨。
王老爺大喜,急忙行禮,「法師果真有道真修,我王家有救了,懇請法師慈悲,出手解救。」
老法師微微一笑,翻開書扉,第一頁有一行簪花小楷,寫著「贈楊公子林,科考登名」,落款是「雲慧」二字。
「王老爺,這是何意?」
王老爺急忙道:「法師,我女兒雲慧心善,那楊林苦苦哀求,便送了此書給他,絕無男女之私。豈料此人心懷叵測,憑此誣陷小女清白,這才導緻了今日禍事。」
老法師點點頭,略略沉吟,「好,此事貧道接了,請王老爺暫且回去,待貧道準備一二,明日一早出發。」
王老爺大喜,「多謝法師,那王某先告退。」他喜不自勝,帶著如蒙大赦的兩名下人,匆匆離去。
腳步聲響起,大弟子、二弟子從後面出來,神色憂慮。
「師傅,鈴鐺響了,說明這王家是真的,遭遇了惡鬼,您為何還要管這趟渾水。」二弟子膽小,臉色發白。
大弟子也點頭,「師傅,您不是說,千金之子不坐危堂嗎?我們如今已得了富貴,當穩妥為上。」
老法師一笑,「你們兩個是老夫教的,你們懂得道理,老夫會不知?」他得意一笑,翻手取出一張符籙,「兩個徒兒,你們且瞪大眼,看好了。」
便見,他屈指一彈,這符籙「呼」的一下飛出,隨著靈光一閃,竟化為一尊金甲神將。高大強橫,威風凜凜,此刻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拜見仙君!」
兩名弟子目瞪口呆。
老法師大笑,「此為金甲力士,由仙篆召喚而出,力大無窮鬼神難傷,尊為師號令,隻手可滅惡鬼。」
「況且,這書籍之上,雖的確沾染鬼氣,卻並不濃烈刺骨,可見那楊林書生所成惡鬼,實力隻是尋常。為師有金甲力士在,將其剷除,不過翻手之間。」
二弟子還沒回過神來。
大弟子已「嘭」的一聲跪下,「恭喜師傅,苦修數十年,終得大道,習得無上妙法!」
老法師笑容越發燦爛,得意撫須,「為師也未料到,祖師傳下的仙篆,竟真可修出道行……尤其這一兩月間,吾似突然開竅,重重仙篆玄妙,這金甲力士不過隻是,粗淺的手段之一。總之,此番去王家除惡,定是萬無一失,更能徹底打出,你我師徒的名號。」
「聽聞,大庸朝廷為平叛,正在四下尋找法師,若可助朝廷擊敗叛軍,便能獲封國師一職……哼哼,為師如今,手掌仙篆之威,這國師之位,未嘗不能坐一坐。」
大弟子斟茶,雙手奉上,「師傅神仙之流,仙篆無敵,隻待展露手段,大庸朝廷必然來請,到時國師之位,便是師傅囊中之物。」
老法師喝了一口茶,「放心,老夫隻有你們兩個弟子,仙篆大道自然,也會傳授你們。」
「多謝師傅!」
二弟子終於回過神來,遲疑道:「師傅,但弟子覺得,那王老爺所言,未必就是真的。您看這書籍……哪有女子會輕易留字送人,弟子想著此事,或許另有隱情。」
老法師臉一沉,「你能看出來,難道老夫便不知?可人鬼有別,這楊林既然為禍人間,吾便不能坐視不理!」
頓了頓,他輕咳一聲,「而且,吾新學了一道仙篆,需封印惡鬼為靈方可驅使,此人正好合適……老夫此舉,也算給楊林一條活路。」
大弟子拍馬屁,「師傅仁慈,匡扶人間。」又瞪了一眼師弟,「你閉嘴,別擾了師傅的興緻,師傅啊,您這金甲力士仙篆,是怎麼畫的?弟子當初學的很好,隻是最近忙著管家,有些遺忘之處,還請您老人家再提點一二。」
二弟子低著頭沒說話,也沒湊上去拍馬屁。
他膽子雖小,但學習是很認真的,而且大師兄愛偷懶,師傅以前吩咐的畫符任務,基本都是他一人在做。金甲力士仙篆,還有其他的符籙,他畫的都很好,甚至比師傅更具靈韻。
轉眼,便到了第二日。
王家租了車馬,又請了幾名鏢師,便帶著老法師師徒三人,一路往玉山縣而去。
一路太平,於兩日後午時,來到了玉山縣。
待車隊停下,王老爺率先下來,恭敬道:「三位法師,我們到了,這裡就是我王家。」
老法師一整袍袖,踱步下了馬車,如今雖是冬日,可正午陽光也算正好,這一條街上卻罕見人跡。
偶爾街頭巷尾,冒出一兩道身影,也隻敢遠遠躲著,指指點點幾下後又匆匆離去,一副生怕染上晦氣的模樣。
看來王家惹上惡鬼這事,早就已經傳開了,這樣也好,事情鬧的越大,待解決之後,他名聲越大。
此時,王家大門打開,一群人迎了出來,無論主僕皆神色惶惶,可見宅邸之內,各處都張貼著黃紙經文,隻不過如今,這些經文之上,竟已出現腐蝕所成的黑斑。
「老爺,您終於回來了,這就是您請來的法師嗎?求法師慈悲,快救救我王家!」王夫人跪在地上,連連叩首,可見真是驚嚇不輕。
王老爺呵斥,「婦道人家,豈敢驚擾了法師?」又趕緊道:「一路勞頓,請三位法師入府,即刻吩咐廚房,做一桌最好的席面來,招待三位法師用飯。」
「是,老爺!」一名下人匆匆離去。
老法師微微一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快請起身,貧道此番既然到來,自會為王家主持公道。」
「走吧,且讓貧道看一看,這徘徊人間不散的惡鬼,到底有幾分道行。」說罷他當先邁步,向府中行去。
如今是白天,縱有惡鬼也不敢行兇,老法師一臉淡然,身上簇新的龍虎法袍,在日光下耀耀生輝。
為何?自然是因財大氣粗,法袍以金絲銀線綉制而成。自那日於小流河畔,定了水神之位後,老法師便認定,這一身法袍契合於他。
且,似乎也正是從那一日起,他所修行的仙篆突然有了某些,玄妙不可思議的變化。是以,老法師決定,以他為始,自身一脈當以龍虎法袍為傳承、地位之象徵。
王家宅邸規制極大,修建豪奢,可見財富驚人,老法師手指掐算,以仙篆推測,竟當真模模糊糊,得到了結果。
當下心頭大定,「確是那楊林,其死後魂魄不散,似吸取了一縷,山中陰祟妖氣,是以轉化為山鬼。」接著擡手一點,「如今,他正藏在這玉山之中,待今夜再敢來此,貧道便將此獠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