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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100章 原來人間情字最毒

第一鳳女 十二妖 4594 2025-08-02 01:11

  時安夏聞言,長睫輕顫,眉梢微微一挑。合着這二位大臣在朝堂之上勤勉公務不夠,還要搭伴将朝務搬回家一起辦。

  你倆當真是琴瑟同諧,風月相契。

  别的不說,這倒是個省燈油的好主意。

  時安夏素手一指被風吹得搖曳生姿的霓裳花,“瞧這花兒,可美?”

  “美。”二人幾乎異口同聲,答得卻甚是敷衍。

  美什麼美,今日他倆各自都帶了朝務而來。

  陸桑榆廣袖之下壓着刑部卷宗。他跟時成逸同在刑部行走,正好逮着這休沐之隙,将那些需當面參詳的公務攜來私議。

  晏星辰剛才更是與時雲起和邱志言就起草的《運河疏》商談過,還準備待會一起去找太上皇禦批。

  所以這灼灼其華于他們眼中,不過浮光掠影,何曾入得寸心?

  要緊處隻在東風聚了柳絮,春水彙了浮萍。橫豎今日借着時家宴請的名頭,叫這群平日東奔西走的忙人湊了個齊全,好一塊兒把正事給辦了。

  時安夏見二人同副敷衍模樣,隻作未見,含笑賜了座,又命人奉上新沏的香茗。

  茶霧氤氲間,時安夏眸光忽而投向亭外。但見一簇霓裳花正拂過石階,檐角銅鈴與莺啼相和,遠處還有溪水濺玉的聲響。

  她淡淡道,“天工開物,四序循章:莺啼而春生,溪鳴而夏至;秋窗含月魄,冬嶺覆雪簪。二位大人啊,春可聽雨打芭蕉,夏宜觀螢火穿廊,秋來賞桂影婆娑,冬至煮雪烹茶。你倆可别把日子過成永不停漏的銅壺滴漏。”

  陸桑榆忽而笑道,“沒空。”

  晏星辰也應,“嗯,有這功夫,可草拟一份章程了。”

  時安夏:“……”

  你倆!自過去吧!

  二人告退,高高興興找太上皇去了。

  陸桑榆轉身後,面色便染了一絲薄憂。

  一絲隐痛慢慢爬上心房。

  他想起盧氏春時折了并蒂蓮,需得尋那最闊的芭蕉葉托住。她說蕉葉染了晨露的青氣,花便更顯清淨。

  他夏夜去捉流螢給她。她必要放入素紗繃的團扇裡,執扇一搖,便覺掌中握着半片星天。

  她秋來不愛折桂,偏在月滿中庭時搬了綠端石盆擱在廊下,注滿山泉,由着桂枝倒影在清波裡碎成金屑。她說這是“水底蟾宮移桂魄”。

  她冬至必要掃那梅枝第三場雪。素手執銀柄竹舀,專取枝頭未落的新雪,盛入青瓷中。埋進地窖前,也定要在罂口覆三層松針,防那塵土濁了雪魂。

  待翌年啟封,傾雪入銀壺,文火慢煎。水将沸時,她拈起褪了半舊的素紗小扇,手腕懸起三分,纖指拈着扇沿輕輕一搖,那泥爐裡的竹炭倏地騰起一簇金紅焰苗。

  白霧氤氲處,雪氣裹着陳年蒙頂石花的冷香撲上人面。他凝望着水霧浸潤的眉睫下,她的笑靥被茶煙柔柔托起,似宣紙上洇開的淡墨玉蘭,開在雪盡時節的一抹恬靜。

  ……

  這塵世間的憾,深不見底,叫他失去了俯身撷取人間芳菲的力氣。

  八年霜刃剜心,竟剮不盡胸中半分疼。原來人世禮法該焚盡寒荒的星火,不曾暖一粒凍土;不該生的棘藜,卻纏得人間步步滴血。

  既然禮法固若頑鐵鑄的牢,他便以魂為薪,煅一柄刑律之斧。

  他決定将畢生心血傾注北翼律典,将那千瘡百孔之處一字一句補作青天甲胄,一條一款磨成斬棘鍘刀。

  待九州無隙可乘魍魉,萬民有法可驅寒霜。如此,方不負此生,亦不負她。

  日光潑剌剌澆下來,刺得陸桑榆眼眶灼紅。他仰頭生生将濕意逼回去,隻留一道血絲蛛網般纏在眼底。

  晏星辰淡淡一歎,“陸大人,凡事不可強求。”

  陸桑榆别開臉,一滴清淚落下臉龐。心,似空了,“嗯,隻要那人過得幸福,我沒事。嗯……沒事……”

  是啊,隻要那人過得幸福就夠了。晏星辰将盈了水霧的目光最後一次投向遠處……再看一眼,隻看一眼。

  她目光那般貪婪,好似這一眼已把這一生的美景都收盡了眼底。

  目及處,那人長身如孤松覆雪,側顔被日光镂出冷硬的金邊。他挺拔依舊,鋒芒微斂。

  他竟會笑了。唇角彎起的弧似銀刃開匣,濺出的光灼得她心口一燙。

  他在她眼裡,自來是不會笑的。

  他是她胸口的一束白色月光,清泠泠,冷冰冰,便亂了她半生心潮。

  卻原來月色化開,竟比九春驕陽更銷人魂魄。

  晏星辰急垂廣袖掩目,指尖在绫羅下狠狠掐進掌心,借那刺痛囚住眼底将潰的洪。

  再擡眸時,目色已清明。

  她知,那人從來不曾正眼看過自己一眼。

  他滿心滿眼隻有剛才問她“花美不美”的那個女子啊!

  一直有人誤以為她喜歡的是歸政王蕭治。

  晏星辰筆下那冊《北翼山河記》中卷,專錄歸政王蕭治赈災濟民的星霜足迹。

  世人隻道她離京四百餘日,挨個走遍歸政王所走過的路,為彰帝王功德嘔心瀝血。

  卻不知她描摹每條河川時,指尖撫的是那人涉水留下的青石。考證每處災棚舊址時,唇間念的是那人徹夜未眠的燈影。

  那每一個地方,都镌刻着那個人的足迹。

  晏星辰手裡寫的是歸政王,心裡想的卻是心中的白月光。

  連太上皇都曾來問她,是否願意做昭武帝的皇後?

  她答,臣,萬死不辭。

  隻因新郎若不是那個人,她嫁誰都一樣啊。

  不過是在心上鑿座碑。碑文刻着别人的姓,墳裡葬着自己未腐的癡心。

  晏星辰是當成一件政務,應的太上皇的話。

  她的心,再也裝不下旁人。

  恍見那年杏花疏影裡,那人執起珠簪,将一泓流雲似的柔光别進公主鬓間。

  市井煙火處,那人攏着公主的指尖在炒栗老鍋前伫立,任熱氣蒸紅了兩頰。

  他剝開焦殼,指尖撚着金栗仁兒遞去。公主笑渦裡盛着蜜,反手将冰糖葫蘆的豔色戳到他唇畔。

  晏星辰隔着川流人潮癡望,淚眼模糊。

  恨不能剜去眼!剜去心!剜去這焚身的貪妄!任血骨成灰,換得半刻承那萬千寵溺。

  那樣,該多好。

  原來人間情字最毒,是叫你眼睜睜看畢生渴求,在旁人掌中開成灼世桃花。

  晏星辰心頭輕歎,海晏長公主,我好羨慕你,你一定要永遠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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