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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906章 楚陽蠢

第一鳳女 十二妖 4541 2025-06-23 14:11

  殘冬的寒風終于斂了鋒芒,枝頭抽出幾簇新綠。積雪消融的官道上,泥土還帶着幾分濕冷的腥氣。

  京城外馬蹄聲如雷,由遠及近震得人心頭發顫。百姓奔走相告,說明德帝的儀仗已至城門。

  整個京城都騷動起來。

  百姓們顧不得早春的寒意,紛紛湧上街頭。

  王師凱旋了

  禮部官員早已設好香案。

  太子殿下及三公九卿身着朝服,在寒風中肅立等候。

  今日放晴了。

  号角長鳴,城門洞開,但見玄甲鐵騎如黑雲壓頂,當先一面猩紅王旗在風中翻卷,上面金線繡的龍紋在陽光下刺得人睜不開眼。

  百官齊聲唱和,恭迎陛下凱旋,聲浪如潮,與鐵騎踏出的金戈之音在長街交織。

  三十六名金甲衛士開道,玄鐵戰靴踏在青石闆上發出整齊的铿锵之聲。

  镌刻着龍紋的玄鐵辇車緩緩碾過城門,一陣料峭春風忽然卷起辇帳,隐約可見裡面天子端坐的身影。

  辇車兩側,出征前意氣風發的小将們,騎着戰馬緩緩而行。

  待辇車碾過城門青石界碑的那一刻,衆将士突然齊齊勒馬。

  鐵甲碰撞聲中,數十人同時翻身下馬,動作整齊得如同一人。染血的戰靴落地時竟無一絲雜音,唯有鐵甲鱗片相擊的細碎聲響。

  他們牽起缰繩,年輕的脊背挺得筆直。晨光斜照在那些布滿刀痕的铠甲上,折射出森冷的光。

  一張張曾經神采飛揚的面容再不見輕狂,如今都凝着化不開的霜雪。

  百姓們都在找,“驸馬呢?驸馬不是主帥嗎?”

  “手握三十萬大軍,當之無愧的衛北大将軍!怎的沒看見?”

  百姓的議論聲漸漸彙成潮水,漫過凱旋的軍陣。

  小将們齊齊紅了眼睛,喉結不住滾動。排在最後的兩位小将突然垂下頭,铠甲縫隙間漏出一聲壓抑的哽咽。

  明德帝和齊公公的眼眶也濕潤了。

  ……

  半下午時,碧空如洗,唐星河與馬楚陽齊齊跪在聽藍院的青石闆上請罪。

  輕淺日光将兩人的影子淡淡烙在地上,铠甲未卸,肩頭仿似還沾着邊關的風沙。

  北茴挑開簾子出來傳話,“夫人請二位去正廳稍候,她即刻便到。”

  唐星河與馬楚陽沉默起身,鐵甲甲片相撞之聲驚飛了檐下栖雀。

  待到了正廳,二人隻敢挨着檀木椅邊緣端坐,背脊挺得比長槍還直,是将士才有的挺拔,早不複當年歪在羅漢榻上嘻嘻哈哈搶蜜餞的模樣。

  時安夏由北茴攙着緩步而來。薄錦襖子外,月白禙子空蕩蕩挂在她身上,産後未愈的面色比宣紙還白。

  二人豁然起身,甲胄嘩啦一聲響。

  “表妹!”唐星河喉頭滾了滾,這聲呼喚比邊關的朔風還嘶啞。

  馬楚陽卻不跟着喊“表妹”了,突然單膝砸地,玄鐵護膝撞出沉悶聲響,“楚陽給公主請罪。”

  少年的聲音像是被砂石磨過,每個字都滲着血。

  時安夏在楠木圈椅裡緩緩坐下,腕間翡翠镯子碰着案幾,叮當一聲,“出征一趟回來,便不喚‘表妹’了?”

  她聲音輕得像雪落松枝,比往常溫柔。

  馬楚陽猛地低頭,一滴淚砸在青磚地上。

  他單膝跪着向前挪了半步,铠甲下擺刮出刺耳的聲響,“楚陽蠢!”

  少年突然哽住,喉間發出幼獸般的嗚咽,“楚陽害了驸馬……”

  唐星河也踉跄撲跪過來,滿是繭子的手死死攥着佩劍穗子。

  這個曾經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此刻哭得像個弄丢糖人的孩子,“表妹夫是為了救我!”

  話未說完,兩個人的頭已重重磕在地上。正廳裡隻餘铠甲顫抖的金屬聲,和窗外不知疲倦的鵲鳴。

  良久,時安夏才輕輕擡了擡手,指尖透出瓷白的冷光。“起來罷。你們表妹夫若在,定要笑話你們哭得這般難看。”

  二人哭得更厲害。壓抑了一路,最愛說話最愛打鬧的少年變得沉默寡言,直到此刻才抖着肩膀痛哭出聲。

  “第一次是在桂城,我害死了池越。”唐星河仿佛長大了十歲,連曾經清亮的少年音都像是被邊關的風雪浸透,變得滄桑凝重起來,“表妹夫罰我二十軍棍,問我可服?我說服,可我哪裡真懂?”

  時安夏認真傾聽。

  少年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沒真的重視。如果不是池越死了,太過沉重悲痛,興許我還沾沾自喜,得意那是史上傷亡最少的奇襲。”

  那是可載進史冊,供後人仰望的奇迹。更有可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他們的名字,将永遠镌刻。

  少年緩緩剖白,聲音不再有丁點喜悅,是無法言說的沉痛和悲傷。

  唐星河話音落,馬楚陽的佩刀穗子突然繃斷,瑪瑙珠子噼裡啪啦滾了一地。

  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此刻像被抽了脊梁般佝偻下去,額頭抵着青磚,“是我……都是我的錯。我誤以為主帥心裡應該是為我們暗裡驕傲的,所以一直想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

  他恸哭,“我蠢,輕信了旁人……”

  時安夏垂眸望着茶盞裡浮沉的葉梗,聽着少年嗓音一點點撕裂。

  一字一句像一把鈍刀,将那些血淋淋的細節一寸寸刻進她耳中。

  每一個字都在她心裡拼湊出更完整的畫面。

  邊關的朔風如何卷着雪粒子拍打營帳,夫君的铠甲如何在月下凝着冰霜,那支本該射向唐星河的箭矢又如何被他用胸膛擋下。

  “這個……”唐星河突然哽住,用皲裂的手從貼身的暗袋裡捧出幾個木刻小人,“表妹夫夜裡就着篝火刻的,說是要回京送給你。”

  三個木娃娃靜靜躺在染血的帕子上。最大的那個雕着時安夏慣常的挽髻模樣,衣袂線條流暢得仿佛能随風而動。

  看得出,這一個娃娃刻的專注又細緻。

  另兩個小娃娃一個握着木劍,一個紮着雙鬟,眉眼都還留着未完工的細碎刀痕。

  時安夏伸手去接,卻突然看不清了。

  眼裡蓄滿的淚,模糊了視線。

  她将娃娃緊緊按在心口,那木料上還沾着邊關暗夜裡風雪的氣息。素來挺直的脊背終于彎折下去,像一張被拉滿後突然繃斷的弓。

  沒有号啕,隻有大顆大顆的淚砸在木娃娃上面,洇開深色的痕迹。

  她連哭都是寂靜無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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