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玉骨娉婷
紫宸殿內。
烏木長案擺放著描金蓋碗與狼皮酒囊,西茲使節帶來的駝奶酒透著特有的甘冽微腥,與龍涎香混作一團。
案側堆著各色貢品,粗獷的風格與雕樑畫棟格格不入,卻又透著一股微妙的和諧。
崇昭帝斜倚龍椅,謝皇後端坐鳳座,太子與端王分列左右,幾位朝中重臣也按品階依次列坐,屏息凝神。
額爾齊頭戴孔雀翎銀冠,以手撫胸,行西茲大禮。
「烏蘭聖山的明珠——圖雅公主,願為大梁與西茲百年之好獻舞。」
十二名赤足少女魚貫而入,銀鈴纏在腳踝上,發出細碎清響。崇昭帝垂眸把玩扳指,原本散漫的目光,在紗幔揚起時,驟然凝住——
但見紗後轉出一女子,玉骨娉婷。
半幅銀紗遮了芙蓉面,眉心一點硃砂痣,灼若紅蓮。
「參見大梁皇帝陛下——」
那女子盈盈下拜。
「臣女所奉之舞,名喚《烏蘭雪》,祈願陛下福壽安康,大梁國祚綿長。」
「平身。」崇昭帝擡手示意。
圖雅旋身而起,裙裾烈烈綻開,如翻湧的雲海。銀鏈綴著的狼牙擦過窄細的腰身,錚然如鳴。
雖看不清她的面容,卻自有一股來自異域的清冽之氣,仿若裹挾著聖山千年不化的霜雪,一瞬,便沁透了九重宮闕。
崇昭帝忽然想起婉昭儀初承恩露那夜,說過的話,「烏蘭聖山的雪,養出的女兒都受山神的庇佑。」
他指尖輕叩禦座,目光灼灼。
「此舞倒是別緻。」
天子金口一開,額爾齊即刻趨前跪答。
「回稟陛下,此乃狼神賜福之舞。公主在聖山齋戒十五載,方得神諭親授。」
崇昭帝但笑不語。
直到曲終舞歇,群臣贊聲如潮。
崇昭帝方才撫須頷首,目光落圖雅公主腰間的狼牙銀鏈上。
「狼神賜福,當真別具神韻,倒讓朕一時心癢難耐,恨不能一睹聖女真容。」
是人都會好奇,那面紗下面,可有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但崇昭帝眸中的笑意,很難讓人不心生遐想。
圖雅羞澀垂眸,銀紗微動,琥珀棕的眼眸如浸融雪,教人移不開目光。
「陛下,聖女自幼在烏蘭聖山修行,面紗不可輕啟。」額爾齊叩首在地,神色莊嚴肅穆。
「唯有承天瑞福之人,方能得見真容。」
殿中嘩然。
滿朝文武皆知,這天命之人,非陛下莫屬。
皇帝有心將美人攬入後宮,額爾齊話裡委婉地暗示,這哪裡是來獻舞的,分明是獻美來的。阿蒙拉赫想用一個公主,換得大梁的支持,以對抗阿史那……
蕭貴妃上次「自戕」風波後,較之往日收斂許多,整個人低眉順眼,謹小慎微。
但此刻瞧著皇帝摩挲龍椅扶手的動作,她染著蔻丹的指甲,幾乎就要掐進肉裡,那一種莫名的緊張,如蛛絲般纏住心臟,幾欲窒息……
她敏銳地察覺,皇帝動了心思,氣恨卻不敢聲張……
謝皇後卻是含笑盈盈,將腕上鐲子褪下來。
「好個玉雕的人兒,賞。」
圖雅盈盈福身,銀鈴輕響,「多謝皇後娘娘恩典。」
謝皇後看著崇昭帝的眼神,意味深長地笑。
「公主身姿婀娜似蓮,體態輕盈如燕……若換上我大梁的月華裙,必是另一番風情。」
她轉頭看向皇帝,鳳釵垂下的流蘇紋絲不動,「陛下說呢?」
崇昭帝對皇後的懂事很是滿意,順勢頷首。
「既然皇後如此喜愛,那公主便留在宮中,再盤桓些時日。」
說罷又擡手撫須,掃視群臣。
「傳朕口諭,賜圖雅公主月華鮫綃裙一件,以盡東道之誼,彰兩國交好。著尚服局三日為限,中秋宮宴前呈上,不得有誤……」
蕭貴妃面色驟變——
這分明是要將圖雅留在宮中,與她分寵!
好個謝素心,笑裡藏刀!
群臣面面相覷,心照不宣地頷首稱讚,一派君臣和睦、其樂融融的景象。
-
當夜紫宸殿的燭火燃至三更。
美酒佳肴一壇一壇送入,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蕭貴妃立在丹墀下,望著窗戶透出的光影婆娑,織錦披風上沾滿了夜露,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王承喜捧著空葯碗出來,嘆道。
「陛下有佳人相伴,不便傳召,娘娘明日再來吧。」
蕭貴妃面色一冷,喉間泛起腥甜。
想著那曼妙的人兒,是如何為陛下獻舞,又是如何朱唇輕啟,魅惑聖心,她渾身發顫,幾乎站立不穩。
「娘娘……」王承喜想扶,又不敢扶。
蕭貴妃攥緊帕子,冷笑一聲:「陛下這般縱酒,龍體不要了嗎?」
王承喜垂首躬身,略顯尷尬。
「秋月兒又要圓了。」
一聲輕嘆,謝皇後自廊下轉出,靛青翟紋常服上綉著的金線纏枝牡丹,在月色下泛著柔和的銀輝,廣袖輕垂,盡顯端莊雍容。
王承喜連忙趨步上前,躬身行禮。
「老奴見過娘娘……」
謝皇後朝王承喜擺了擺手。
待他退下,這才慢慢走近蕭貴妃,聲音溫柔。
「那年的中秋宮宴上,令容妹妹月下淩波,一舞驚鴻,陛下可是將先太後賜的東珠都賞你了……」
那夜天上明月如盤,銀輝傾瀉如練,蕭令容便是這樣踏著鼓點,腰肢輕擺,成為崇昭帝潛邸的寵妃。
從此恩寵綿延二十餘載,冠絕後宮。
而今夜琉璃宮燈投下的影子,正將她的年華,一寸寸碾碎在金磚上。
「皇後娘娘是來誅心的?」蕭貴妃冷笑道。
「本宮不過提醒妹妹——」謝皇後望向檐上的琉璃宮燈,眼尾細紋帶著笑意,「後宮的風,從來都是跟著陛下轉的。」
蕭貴妃轉身背對月光,語氣森然,「那皇後娘娘不如猜猜,這位西茲聖女入宮,是為兩國結盟添磚加瓦,還是會攪得後宮天翻地覆,是福呢,還是禍呢?」
謝皇後笑得溫婉,仰起頭看著天邊的遠月。
「後宮女子,哪有什麼禍福之說?得陛下垂憐,便是她的福氣。本宮身為皇後,隻盼著陛下順心如意,龍體安康。」
又含著三分深意,輕輕一笑。
「貴妃難道不是這般想?」
蕭貴妃面色如槁木死灰,怔立片刻,拂袖而去。
-
夜已深了。
平樂公主府的佛堂裡,燭火明明滅滅。
平樂捏著佛珠,看著案上供的一尊鎏金佛像。
佛眼微垂,似在俯瞰眾生疾苦,卻偏偏看不穿她心裡愁苦,不為她指明前路。
周嬤嬤跪在下首,聲音壓得極低。
「公主,盧太傅家的盧二姑娘,近日頻繁出入椒房殿。」她用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聽說皇後娘娘很喜歡她,常留她用膳。」
平樂冷笑一聲,佛珠在指尖轉過一圈。
「盧僖?」
她挑眉,「當年在女人社,她可是最瞧不上東宮的。如今倒知道攀附了?」
「可不是麼。」周嬤嬤附和,「聽說她母親日日往宮裡送東西,想是盼著能成東宮的親事。公主,咱們要不要……」
平樂擡手打斷她,目光落在佛前的油燈上。
燈油將盡,火苗忽明忽暗,像極了她此刻的心境。
那日在陸府,孩子的喊聲還在耳邊縈繞,「壞女人」三個字如同一記記重鎚,砸得她眼前陣陣發黑,心口撕裂般疼痛。
「去告訴盧僖,」平樂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幾分陰鷙,「就說本宮有件要事找她幫忙,請她過府一敘。」
周嬤嬤一愣,「公主,這……」
「怎麼?」平樂轉頭看她,眼底似笑非笑。
「你覺得本宮在玩笑?」
周嬤嬤慌忙磕頭,「老奴不敢。隻是……盧二姑娘如今一心攀附東宮,怕是未必肯聽咱們的。」
平樂冷笑,讓紅杏取來一個錦盒,打開露出裡面的奇楠香木鐲。
鐲子裹著金絲,雕刻著百鳥朝鳳的圖案,嵌著黑曜石,看上去很是華貴。
平樂慢慢摩挲片刻,半闔著眼遞給周嬤嬤,「把這個送給她,就說本宮記得她那個檀木鐲子舊了,特意換個新的。」
周嬤嬤瞪大了眼睛,膝行著捧起木鐲。
「公主殿下,這紫檀嵌寶鐲是您及笄時陛下賞的……」
平樂眼神陰鷙,「活人都要被磋磨死了,還留著死物做什麼?」
周嬤嬤有些領悟了,「公主是想……」
「噓——」平樂伸手撥弄燈芯,火苗猛地竄高,將她的影子投在牆上,顯得格外猙獰,「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盧僖那麼聰明,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燈芯爆出燈花,將鎏金佛像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望著映著平樂嘴角的冷笑,周嬤嬤不自覺後退半步,打了個寒噤。
不知從何時起,公主變了些脾性。
她不再動輒摔杯砸盞、當眾斥責下人,仗著皇帝的寵愛將怒意與狠絕擺在明面上,而是學會了綿裡藏針、借刀殺人和暗中算計……
讀友們都不怎麼留言,是書不好看麼?
李肇:是某人不好看。
薛綏:說的就是樓上……
李肇:來人,傳孤口諭,月底了,給問九卿送票!!
薛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