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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何不青史留名

天下長甯 知白 9062 2025-06-04 10:56

  大甯行營。

  皇帝看向葉無坷:“你剛才說隆期也和徐勝己他們早就相識?束休此時又在何處?”

  葉無坷道:“束休就在營中。”

  皇帝點了點頭:“讓他來見朕。”

  說完這句話皇帝就準備回去,臨行前又看了一眼還在工地上忙活着的那些工匠。

  “此前你答應他們保質保量按時完工還有羊肉吃?”

  “回陛下,臣是這樣答應他們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帝看了他一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這麼勇?”

  葉無坷道:“實打實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帝道:“光吃些羊肉已經不新鮮了,上次你就是這樣安排,這次羊肉要給,别的也要給,牛肉亦無不可。”

  葉無坷一怔:“可現在沒有牛。”

  皇帝:“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說完就走了。

  葉無坷歎了口氣,看了看那些工匠:“你們不用害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取不到你們家裡了,你們家裡實在也沒什麼可取的。”

  他看向餘百歲:“找秦焆陽出去溜達一圈,從黑武人那邊搞點牛肉回來吃吃。”

  餘百歲:“搞多少?”

  葉無坷看了看那些工匠:“最起碼人人得分個二斤。”

  餘百歲:“那不得有幾千斤?”

  葉無坷:“是得有幾萬斤。”

  餘百歲:“什麼幾萬斤?”

  葉無坷看了他一眼。

  餘百歲想了想,明白了。

  誰還不開個葷了。

  連工匠們都有牛肉吃,那這大營裡的戰兵兄弟們能少了?

  可他有些擔憂:“搞這麼多,要是有人問起來......”

  葉無坷一昂下巴:“陛下賞賜。”

  餘百歲就等這句話呢,他一轉身看向秦焆陽他們:“來活兒了!”

  陛下回大帳那邊去了,餘百歲他們去打草谷了。

  葉無坷卻沒有回去,也沒有和餘百歲他們一起。

  他在這座高坡坐下來,看着遠處的天空發呆。

  餘百歲他們歡呼着跑遠,騎上馬就走了。

  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是北邊的遊牧民族去大甯北疆打草谷,從來都是他們來了又去,如風一樣。

  當然大甯邊軍偶爾也會裝扮一下出門去轉轉,畢竟來而不往非禮也。

  但在過去,從來都沒有大甯邊軍主動出去轉轉的時候。

  自從書院弟子和兵部精銳到了之後,就沒有不主動的時候。

  葉無坷一再說省着點省着點,他們就是不聽話。

  現在好了,想搞點牛肉都沒有好搞的地方了。

  不過話說回來,大甯之内牛可是稀罕物,耕牛很重要,私自宰殺耕牛是重罪。

  自從這群虎了吧唧的家夥到了北疆之後,可算是有地方打牙祭了。

  漠北這邊的遊牧部族也是很疑惑,為什麼今年的行情和往年不一樣。

  往年都是他們不招惹,北疆邊軍也不招惹他們。

  今年不是,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群馬賊,毫無底線可言。

  以前大甯邊軍假扮成馬賊報複他們,他們其實也知道。

  可那些邊軍有底線,邊民被遊牧部族襲擊了他們就打擊報複一下。

  現在可倒好,這群馬賊顯然不是邊軍假扮的。

  他們貪得無厭。

  别說牛羊馬匹,就算是塊布他們都不留。

  這群馬賊所過之處,那真是寸草不生。

  跟大甯邊民仇恨小的也還好,被劫掠走大批牛羊物資也就罷了。

  如何彥部這樣的,和大甯邊民仇深的,别說物資了,所過之處蚯蚓都得挖出來豎着劈一刀。

  看着餘百歲他們嗷嗷叫喚着出去玩兒,葉無坷緩緩吐出一口氣。

  少年心事,沉重心頭。

  很多事現在堆積在少年心頭,他不知道以他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化解。

  少年總是多愁,因為少年心中容得下的人,總是會比遲暮時候多些。

  他看着遠處,心中想的都是生死。

  本不該在少年時候思考的,在他心中堆積如山。

  二皇子,徐勝己,束休,以及已經故去的方知己他們。

  好多事好多人,在葉無坷心中一個一個回想起來。

  原來生死事,早已定下。

  他無法想象出來,這群人在某個地方相聚笑談生死會是怎樣的一種場面。

  他也無法想象出來,每個人都給自己定下生死日期的時候又是怎樣的一種灑脫和決絕。

  不,他們不覺得如此是決絕。

  他們隻覺得這是歸期。

  葉無坷低下頭,遠處的天空讓他覺得過于空蕩,空蕩到心裡有些淡淡發慌。

  腳下的大地尚未返青,似乎一切都看不到希望。

  他也無法想象出來,陛下在聽到二皇子的事之後還能平靜如常是用了多大的力量。

  可他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看起來并無失态。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無坷起身。

  他這次沒有看向遠處的天空,也沒有看向腳下的大地。

  他走到不遠處的湖邊,看了看水中的自己。

  而此時在大帳之中,束休的表情則已經震撼到了極緻。

  束休同樣無法想象出來,陛下竟然早就知道二皇子在漠北和徐勝己見過面。

  “有些吓着了?”

  皇帝看了束休一眼。

  “朕從來都不想監視誰,誰都該有屬于自己的生活。”

  “可朕是大甯皇帝,朕需要為天下百姓負責,所以很多人就需要向朕負責。”

  皇帝道:“隆期的那支騎兵是朕給的,他是這支騎兵的将軍,但這支騎兵還是大甯的騎兵。”

  束休俯身:“多謝陛下不殺之恩。”

  他此時才醒悟過來,若陛下真的要對他趕盡殺絕,哪裡還有後來的他。

  “朕從來就沒想過殺你,所以也就沒有什麼不殺之恩。”

  皇帝坐下來,示意束休也坐下。

  可束休不敢。

  “朕一直都在推行過不株連,可世人總是把皇帝的權力想得過大。”

  “過不株連想要廢除不難,朕可以下一道明旨,下邊的人自然也不敢真的抗拒,但他們敢陰奉陽違。”

  “給你舉個例子。”

  皇帝語氣平和的說道:“晏青禾他們當年還沒有犯過錯的時候,他們也參加了大甯科舉。”

  “可地方上一個小小的縣令,因為怕擔責,就敢把他們的名字剔除出去。”

  “在這個縣令看來,明目張膽的剔除掉學子身份他不怕,他更怕這些人将來出了大事連累他。”

  “朕不想說,抛開晏青禾等人後來謀逆的事不談他們會不會是好官,有些事是抛不開的,抛開就是不負責不公平。”

  “朕隻是想告訴你,隻一個過不株連真正推行起來很難。”

  “你父親犯了錯,朕覺得可惜,但他死不足惜,你大哥犯了錯,更死不足惜。”

  “朕也可以當時就直接赦免了你們,可百姓們會不服氣,會說若你不是國公之子,不是功臣之後,你如何會被赦免?”

  “朕的兒子也一樣,他母親犯了錯,朕若直接赦免了他,那百姓又會說什麼?”

  “百姓們不會說這是朝廷過不株連。”

  皇帝看向束休:“關于你和徐勝己的事張湯從來就沒有瞞過朕。”

  束休一下子懂了。

  陛下是想讓他們自己做出一番大事來。

  所以才有後來對他們那麼多容忍。

  如果陛下真的要查他,要查徐勝己,以陛下九五之尊,難道不是一句話的事?

  陛下隻一句不死不休,估計着用不了多久他和方知己等人的腦袋就會獻到陛下面前。

  “一道旨意很容易,一道法令也不難。”

  皇帝說:“難就難在讓百姓們認同,讓百姓們接受。”

  束休低着頭說道:“臣現在才明白陛下啟用葉扶搖和葉無坷兄弟的良苦用心。”

  皇帝道:“不算什麼良苦用心,這是過程很慢,效果也慢,但隻要成了百姓們就會認同的事。”

  “朕很喜歡葉無坷,是因為他比你們都要早的醒悟到朕想做什麼,所以他總是拼命。”

  “他不是要證明他自己這個犯臣之後也可有大作為,他是想證明過不株連是對的。”

  “他拼命,是在為許多人開那扇門,那扇門朕可以開,朕開的甚至可以很輕易。”

  “可過不株連是雙刃劍,朕一句話,下邊就會有千百種解讀。”

  “是不是會有很多該被處置的人也被赦免了?下邊的人為了讨朕喜歡是不是會故意這樣做?”

  “治國與治家比起來,朕甚至覺得治家更難。”

  皇帝說到這的時候,語氣有些複雜。

  “朕的兒子也和徐勝己一樣,有些事敢認有些事不敢認,因為不敢認的事就可能一錯到底。”

  “朕怎麼辦?按照過去的老規矩直接法辦了他?那過不株連的政令就更難推行。”

  “所以朕就看着。”

  皇帝道:“朕也想看看,朕是不是把人心看的太簡單,把善惡看的太膚淺,把對錯看的太輕薄。”

  “陛下。”

  束休忽然跪了下去:“臣隻想請求陛下,能救他們的時候救救他們。”

  皇帝看着束休:“朕不能。”

  束休愣住。

  皇帝道:“剛才朕說過了,皇帝不是無所不能,皇帝也不是無所不知,朕看天下靠的是無數雙眼睛在幫朕看。”

  “你們做的很多事難道朕可以掐指一算就知道?隆期和徐勝己把你留下來是善念,你想救他們也是善念。”

  “可如今他們找不到,你找不到,朕也找不到。”

  皇帝的視線轉向一側。

  “如果徐勝己要用死來證明過不株連是對的,那朕的兒子用死來證明這些也沒什麼不對。”

  束休猛然擡頭:“陛下,可那是陛下的兒子。”

  皇帝道:“沒什麼不同。”

  束休覺得陛下一下子就離得遠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他覺得這天下間就沒有什麼是陛下解決不了的事,也沒什麼是陛下救不了的人。

  “剛才朕說了很多話,其中有一句你該多想想。”

  皇帝起身,走到束休身前扶了他一把。

  “回去之後和葉無坷說,他想做什麼朕也知道,但他該以大甯國事為重。”

  束休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皇帝選擇不救。

  皇帝不救,還有誰救?

  “朕不狠心,從來都不狠心。”

  皇帝說:“可讓天下百姓信服,街坊四鄰的話其實比皇帝的話還管用,朕可以輕易讓人在表面上說什麼聽什麼,可朕不可以輕易讓人在心裡聽什麼信什麼。”

  “去和葉無坷商量一下與黑武人會面的事,他比你孤單,他也需要幫手,先以鴻胪寺行使身份幫他吧。”

  皇帝說到這,其實這次談話就已結束。

  束休有些木然的行禮,有些木然的離開。

  他想不懂,也想不通,陛下為了證明有些法令是對的就連自己兒子也不顧了?

  “自行路,自有終。”

  皇帝在他身後說了今日談話的最後一席話。

  “大甯的史冊上會記錄很多人的名字,平民百姓的孩子可以青史留名,朕的兒子當然也可以,寫在哪一頁,看的是他們做過什麼,不是誰的兒子。”

  皇帝轉身,束休表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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