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我回來了。”
小五進門後就叫了一聲,側頭看時見吳嬸兒已經睡着了。
他輕手輕腳的進到裡屋來,幫吳嬸兒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老人睡眠淺,感覺到動靜睜開眼,小五就笑着說忘了買羊肉,現在就去。
吳嬸兒說明日再吃吧,今天困了,中午吃的餃子有些頂,也不餓。
小五應了一聲:“那我先去屠戶家裡訂了,免得明天買不到。”
吳嬸兒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又睡着。
小五端了杯水,在水裡放了一些讓他祖母能睡的更踏實的藥粉。
“喝口水再睡,不然醒了又咳嗽。”
吳嬸兒哪裡會懷疑孫子,被喂了幾口水後繼續睡了。
小五出了拿着一個袋子離開家,出門後就徑直往城南方向走去。
他先去了經常找他看病的人家,給留了些藥後又繼續往南。
走在大街上,鄉親們雖然都知他孤僻,可因為平日裡也有人找他看病拿藥,還有人請他寫信寫訴狀,所以對他也都客氣。
一路上小五難得的和鄉親們打了招呼,大家都說這小子今天大概是撞邪了,怎麼會笑了?
冀州這些年恢複繁華,可還是和當初李叱在冀州的時候一樣。
南城比起其他地方要破落些,這裡還有許多荒地。
路上小五遇到了不少巡城的刀兵,沿途檢查,他身上帶着自己的身份憑證,所以也沒什麼麻煩。
走到一條大街他往左邊看了看,那個路口把角的鋪子就是茶樓,夏侯琢的馬車還在茶樓門口,他稍作駐足便繼續往南走。
到了下一條街的街口,他眼神随即閃爍了一下。
在那路口有個扛着布幡的年輕人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那布幡上有幾個行雲流水的大字。
我落單了。
小五的心口裡有一股火燒起來,險些沒有忍住。
他與那年輕人擦肩而過。
到了南城之後他又去了一戶經常找他看病的人家,也是留了些藥便告辭。
然後他身形忽然恍惚了一下便消失不見。
一刻後,在一座殘缺不全的古廟内,他将袋子打開,從裡邊拿出來一個像是皮球一樣的東西。
把這東西吹起來,便是一個足以亂真的人頭面具。
套在頭上之後,他就是那個讓白流年等人害怕到了骨子裡的少爺了。
随着套上大頭,他的身形也開始變化。
古廟有密室,這裡荒廢多年平日裡幾乎沒人來。
百姓們都說不要去荒墳野地,也都說不要去破敗廟門。
連膽大的孩子也不願意來這裡探險,這裡除了殘垣斷壁之外也沒什麼可冒險的。
他進了密室之後就聽到一陣陣急促的呼吸聲,他知道又要挨罵了。
但他不在乎,這麼多年也沒在乎過。
“你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我好心好意傳你武功你卻害我!”
化身成大頭娃娃的小五已經不是小五了,他笑了,笑的那麼放肆那麼陰森。
“哈哈哈哈哈,我以為你死了呢,進門沒有馬上聽到你罵我還有點不适應。”
大頭娃娃拎着袋子走到密室最裡邊,這裡竟然有一間囚室。
顯然不是後來搭建的東西,是這古廟原本就有的囚室。
耐人尋味的是,這象征着慈悲友善的廟裡為何會有囚室?
“我的本事你都已經學去了,你什麼時候放我?!”
囚室裡,一個蓬松着頭發像是一頭雄獅般的老人怒問大頭娃娃。
他的眼睛瞎了,但他這些年早就已經熟悉了大頭娃娃的腳步聲。
“今天就放你。”
大頭娃娃走下來,擺弄着袋子裡的東西。
“老頭兒,我問你一件事哈,你回答了我就放了你。”
那瞎眼老者咆哮道:“有屁就放!”
大頭娃娃笑呵呵的問:“我是不是你最出色的弟子?”
瞎眼老者沉默了好久。
“雖然你狼心狗肺,你陰險毒辣,你這樣的人必遭天譴會不得好死,但你确實是我教出來的修為最好的一個徒弟。”
大頭娃娃笑呵呵:“所以也是我一直守着你啊,一直等着給你養老送終。”
瞎眼老者猛然“看”向大頭娃娃所在,那雙眼睛竟然白的沒有一點雜色。
“畜生!”
瞎眼老者罵道:“我就算死在荒郊野外也不會讓你給我送終。”
大頭娃娃笑着說:“真是個有骨氣的老頭兒,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舍不得弄死你。”
他從袋子裡翻出來一個一個的藥瓶。
“你這麼有骨氣,我一直都以為你還藏着什麼本事沒教我,等待時機,一朝脫困就用你藏起來的本事殺我。”
他把那些藥瓶一個一個的打開,從其中一個瓶子裡倒了些藥丸出來。
“解藥吃不吃啊?”
他問。
瞎眼老者怒了:“你還想害我?你這個畜生!”
大頭娃娃歎了口氣:“你為什麼恨我呢?我繼承了你的絕學,甚至遠遠超過了你了,還把你的宗門打理的井井有條,興旺發達。”
瞎眼老者怒了:“那是你奪去的!”
大頭娃娃說:“不不不,師父啊,你太客氣啦,分明是你自己送給我的啊。”
他把藥丸拿在手裡,起身走到瞎眼老者面前:“這是我自己配置的歸元丹,也不知道好用不好用,我沒試過。”
他遞給瞎眼老者:“你吃了這一把歸元丹,有可能恢複你那一身修為,當然,也有可能死翹翹,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放肆到了極緻。
“師父啊,你是吃還是不吃?吃了呢?你可能有機會殺我,不吃呢?”
大頭娃娃想了想:“反正要是我就不吃,畢竟上次你就是這麼被我毒瞎了眼睛的,上上次是被我毒的差一點肝腸寸斷。”
瞎眼老者就那麼“看”着大頭娃娃:“你敢讓我恢複修為?”
大頭娃娃:“為什麼你說我不敢?雖然我敢但我還是要糾正你,這不是敢不敢的事,這是我孝順不孝順的事。”
“天下除了我,沒人在這個時候還來給你送藥吃......”
說到這大頭娃娃忽然頓住。
“小弟!你不要折磨他了!”
他忽然換了一個語氣說話。
瞎眼老者倒好像見怪不怪,反而冷笑起來:“早晚你會被自己折磨死,你折磨我算什麼?你身子裡的那幾個你,會把你折磨成瘋子!”
“你住嘴!”
大頭娃娃怒斥他一聲,然後自言自語。
“他畢竟是你師父,雖然你當初害了他才得到他的傳授,可他這些年也把本事給你了,你是時候放了他了。”
“不能放!小妹!你總是這麼仁慈,放了他我們就暴露了,那夏侯琢今日說不定就看出些什麼來。”
“大哥說的對,我們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不能就這麼毀了,我們要反抗,弄死!都弄死!”
大頭娃娃腦袋使勁兒晃了晃,他嘿嘿笑:“四哥說的對,該弄死的都弄死。”
他說:“三姐,我先把你關起來哈,你别罵我,一會兒我再把你放出來。”
瞎眼老者哼了一聲:“你遭受這樣的折磨,是你這畜生應得的報應!”
這時候那個象征着三姐身份的聲音又出現了。
“他雖然對你不好,可他也一直養着你啊。”
大頭娃娃臉上都出現了一種如女子一樣的神情。
“當年确實是他不對,可這麼多年的恩怨也該放下了。”
“放下?!”
瞎眼老者怒了,那雙純白色的眼睛裡好像有火要燒出來。
“當年我派人到你家裡拜訪,隻不過是想多個門路,讓我在京畿道乃至于長安的路好走些。”
“我怎麼知道你是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說不信任我派去的人,非要我親自來見你。”
“我來了,你說帶我見你祖母,我見你老實木讷便信了你,你卻在給我的水中下毒!”
瞎眼老者咆哮道:“别給我機會,給我機會我一定會親手活剝了你!”
大頭娃娃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看吧,養他十年他還是恨你,早就該弄死了。”
瞎眼老者一把将大頭娃娃手裡的藥丸抓過來:“我今日就吃了!”
他将那些藥丸一股腦塞進嘴裡,還咔嚓咔嚓的咀嚼。
大頭娃娃嘿嘿笑:“老東西還有點膽色,我這次可沒騙你,這真的不是毒藥。”
片刻後,瞎眼老者忽然慘呼起來,他在地上不斷的翻滾着,雙手捂着肚子疼的根本站不起來。
大頭娃娃就那麼笑嘻嘻的看着,像是在欣賞。
大概一刻之後,瞎眼老者一動不動了。
大頭娃娃這才往前挪了挪,蹲在囚室門口伸手要去扒拉一下老者的臉:“真死啦。”
在他伸手的那一刻,瞎眼老者忽然一擡手點向他的腦門。
大頭娃娃一側頭避開,他背後的石壁上砰地一聲出現了一個深坑。
“老東西就知道你會這樣。”
大頭娃娃向後退了一步,雙手往外一伸。
十根手指上,皆有劍氣縱橫。
瞎眼老者看不到可他感受到了,所以他的表情立刻就變得無比震驚。
“你......你怎麼能修到這一步?”
大頭娃娃還是嘿嘿笑:“老東西,來殺我!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我看看是你這楚皇劍下第一劍厲害,還是我這十全劍厲害。”
又一刻之後。
這密室内,牆壁上,劍氣道道,痕迹斑斑。
瞎眼老者已經躺在血泊之中,那雙慘白的眸子裡似乎有些不甘,有些憤恨,有些不舍。
“老東西,你臨死之前誇我一句。”
大頭娃娃蹲在那:“你的弟子那麼多,天下人人都想做你弟子,可隻有我是最厲害。”
瞎眼老者居然笑了。
他說:“你确實厲害,可你必然不得好死。”
大頭娃娃就在他身邊坐下來,揪着瞎眼老者的頭發把他放在自己膝蓋上。
“師父啊,我這些年真的很辛苦。”
大頭娃娃說:“你當年來我家裡,說想讓我祖母幫你搭線認識一下燕山營的勳貴,我說可以,但你得拿你最好的東西換。”
“你說你有七寶琉璃塔價值連城,我說不要,你說你有翠晶佛首也是價值連城,我說不要。”
“你問我要什麼,我說要劍法,你說不行......你得先考核我,你覺得我合格了才會認我這個弟子。”
“現在......我是不是合格了?”
他的手在瞎眼老者的臉上輕輕撫摸着:“我最孝順老人了,是你逼我的,不然我也不殺你......唔,不是你逼我的,是夏侯琢,是李叱,還有那個高清澄,還有葉無坷......”
瞎眼老者死了。
死不瞑目的死了。
“你最會投機鑽營,你最知道如何拉攏收買,你那些手段所向無敵,這些我也學會了啊。”
大頭娃娃哭了。
“我最孝順了,可你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