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微提起沉重的腳步走過去。

　　 “安微，你過來拜一拜。當年你娘生你的時候難産，我在你娘日常拜的佛像前求了，你們母子平安。”

　　 希望這一次也能化險為夷，讓清儀公主好好的，讓兒子也好好的。

　　 顧安微毫不猶豫地跪下，深深叩首。

　　 額頭碰觸青石闆的聲音，在靜谧的夜裡那麼清楚。

　　 顧婉甯淚水決堤。

　　 佛祖啊，請你看看這些可憐的人。

　　 别讓他們，失去自己所愛。

　　 “我不會讓你生孩子的。”徐渭北握緊顧婉甯的手，下定了決心。

　　 他甚至覺得顧安微太過愚蠢。

　　 明明知道生孩子危險，為什麼還要讓心愛的女人以身涉險？

　　 顧婉甯以為徐渭北是在強行挽尊，便順着他的話道：“嗯，不生是好事。”

　　 你不行，也不是壞事。

　　 至少我沒有生命危險了，顧婉甯在心裡默默地道。

　　 母親真的很偉大。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厚厚的棉簾子晃動了下，随後被掀開，儀靈從裡面大步出來，拍拍手道：“好了，血止住了，剩下的交給你們了。”

　　 三姨娘是女大夫，最為方便，所以她進去給清儀公主檢查。

　　 顧安微從地上起來，膝蓋已經發麻，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往裡跑。

　　 顧婉甯印象之中的二哥，從來都是從容不迫，雲淡風輕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狼狽。

　　 徐渭北卻想，他絕不要生孩子，害人害己。

　　 “真的沒事了？”顧婉甯就沒有往裡擠，而是去問儀靈。

　　 儀靈打了個哈欠，往牆角的寒梅走去，“當然了，你這人怎麼回事，一直不相信我，哼！”

　　 她伸手摸了摸盛開的梅花，“我能剪一支帶回去嗎？我哥應該也是沒見過的。”

　　 “隻要二嫂能好，把梅樹挖給你都行！”顧婉甯道。

　　 如果不是冬天不好動土，現在就挖給她直接扛走！

　　 能把二嫂救回來，儀靈就是他們全家的恩人。

　　 “嘿嘿，大概我和她也有緣，我們名字都有個儀字嘛！”

　　 顧安放擔心父親總跪着身體受不了，便道：“爹，二嫂沒事了，我先扶您起來？”

　　 顧遠石卻道：“我沒事。”

　　 他跪得四平八穩，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顧安啟也沒動。

　　 顧安放閉上了嘴。

　　 等三姨娘從屋裡出來，說清儀公主雖然虛弱，但是人确實沒有大礙的時候，父子三人才起來。

　　 顧婉甯看着那尊不起眼的木佛像，在宮燈之下，佛像眼中好像盛滿了慈悲。

　　 她甚至也生出了幾分上前跪拜沖動。

　　 她想，從今日開始，這佛像大概就更是顧家的寶貝了，以後大概率變成傳家寶。

　　 有事就求佛。

　　 這一夜寒風徹骨，兵荒馬亂，讓人難以忘記。

　　 顧婉甯回家的時候都已經是後半夜，卻激動得睡不着覺。

　　 她眼前浮現出顧遠石抱着新生的孫女孫子時候的樣子，小心翼翼，卻又難掩目光之中的慈愛。

　　 顧安微也很高興，他做大伯了。

　　 他抱着侄子，伸手想要摸摸侄子的小臉卻又不敢，喃喃地道：“日後長大了，跟着大伯讀書，别學你爹那些臭毛病。”

　　 顧婉甯：“……”

　　 你在人家兒子嫌棄嫌棄親爹，真的好嗎？

　　 沒看出來，大哥也挺自戀的呢！

　　 雖然你三個兒子确實養得好，但是做人要謙虛呐。

　　 “怎麼還不睡？是不是冷？我去給你灌個湯婆子？”徐渭北在顧婉甯耳邊問道。

　　 顧婉甯把腳伸到他兩腿之間，“有點，不過你給我暖暖就行。”

　　 徐渭北身體一僵。

　　 顧婉甯感受到他的僵硬，還以為是自己惡作劇得逞，笑道：“少裝，我的腳都暖了好久，沒有那麼涼。”

　　 徐渭北胡亂應了一聲。

　　 顧婉甯聽出他聲音的喑啞，驚訝道：“怎麼了？你是不是染了風寒？”

　　 有一種冷，叫徐渭北覺得她冷。

　　 徐渭北不僅給她披上了她自己的披風，還嫌不夠，又把他披在了顧婉甯身上。

　　 顧婉甯懷疑他自己凍着了。

　　 “沒事，就，就……”徐渭北胡亂掩飾，臀部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唯恐顧婉甯發現他帶着“匕首”，“就是覺得，你爹挺有意思。”

　　 “我也沒想到，他竟然能求佛祖。不過天下父母的，大概都是這樣，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二哥殉情，什麼都不做。”

　　 求神拜佛是安慰劑。

　　 或許改變不了最終結果，但是讓人能對自己有個心理上的交代。

　　 是自救。

　　 “我二嫂這下身體損傷太大，以後生不了孩子了。”顧婉甯歎了口氣道，“不過他們兒女雙全，也沒什麼遺憾了。”

　　 “沒孩子也沒有遺憾。”徐渭北道。

　　 “嗯，不遺憾。你不要多想，我和你說過的，我不喜歡承擔那麼重的責任，也怕疼怕死。據說女人這輩子最疼的時候就是破、身和生育，我不用經曆那些，心裡不知道多慶幸。”

　　 徐渭北：“……”

　　 能不能少慶幸一點兒？

　　 其實他可以了，并且日漸增長的欲望，就像雨後春筍，不受控制地瘋長。

　　 “婉甯，我還是想你嫁給我。”徐渭北道，“我可以保證，不讓你和祖母見面。我母親的事情，已經是教訓，我不會重蹈覆轍。”

　　 “有點晚了，快睡吧。”顧婉甯岔開話題。

　　 她一點兒都不願意，也不會接受。

　　 隻是有些話，她不該說。

　　 比如，站在徐渭北母親的角度，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卻被自己的“仇敵”養大。

　　 就算兒子知道了當年的情況，也不能為自己做什麼。

　　 而且她也不能要求。

　　 因為她不舍得讓兒子為難。

　　 同樣的，顧婉甯覺得自己日後要讓徐渭北在她和大長公主選一邊，徐渭北應該也會選擇大長公主。

　　 因為她年老體弱。

　　 這時候，誰弱誰有理，自己也挑不出毛病，但是心裡肯定憋屈得要命。

　　 如果人世間所有的事情，都能像做判斷題一樣，直接給出對錯就好了。

　　 但是給不了的。

　　 各有立場，難言對錯。

　　 顧婉甯不擅長處理這些複雜的東西。

　　 就讓她一直沒心沒肺地活着，不要把他們的愛情埋葬于婚姻的墳墓之中。

　　 徐渭北再次被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