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短暫又艱難的一生
段思甯聽到“腦死亡”三個字,整個人都炸了,“不,不會!”她尖叫一聲,撲上去抓住醫生,“醫生,你再想想辦法,你救救他,這不是活死人嗎?他怎麼可以就這樣不體面的躺着?他不能接受的。”
“段團長。”醫生報歉的看着她,“我們真的盡力了,如果不是京城來的專家團,我們連這一步都做不到。”
“什麼專家團?”段思甯厲聲喊,“他們就把我兒子治成活死人?這叫什麼專家團?”
沒有人再能回答她。
段思甯轉身又要往重症沖:“那個女人呢?都是她,都是她克死我兒子。”
可是剛沖到樓道口,就被幾個保镖攔住。
“你們幹什麼?那是我兒子,我為什麼不能進去。”段思甯尖聲喊。
“是啊,你們憑什麼攔在這裡?”陸明書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保镖隻動手,不開口,沒有人理他,連站在樓道裡的知青們也隻是默默的看她一眼,沒有人說話。
第五天、第六天,分配去外地的十幾個知青得到消息,都陸續趕了過來,包括去鵬城實習的許鵬宇和邢慶生。
可是,沒有人能換出祝曉敏,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隻能在外邊等着。
八天的時間,祝曉敏跟着病床上的陸明峥一起,一天比一天消瘦,而陸明峥身上的傷口漸漸愈合,生命體征神奇的漸漸平穩,身上的管子一根一根的撤去,整個人卻仍然無知無覺的躺着。
除夕那天,醫生再一次做了會診,他的腦子仍然沒有一點活着的迹像,隻能确定,他的身體,或者支撐的時間可以久一點。
他終于出了重症室,推進了普通病房,大家也終于見到他。
段思甯抱着他又哭又說,他仍然毫無反應。
原來知青點的人再一次重聚,第一次,沒有了原來歡快的氣氛,每個人的心頭,都是說不出的沉重。
專家團回去了,羅家父子和知青們都留了下來,住在部隊招待所,每天會過來默默的陪着他們。
他們不知道在等什麼,在期盼發生奇迹,還是……隻是在等那最後的時刻。
祝曉敏整個人卻放松下來,不用别人去勸,每天會回去休息,等養好精神,就又回來陪着他,和他說話,提起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
元宵節到了,當窗外燃起煙花的時候,她推開窗戶,讓外頭濕冷的空氣吹進來,向着床上的人說:“明峥,回來吧,看看外邊的煙花,真好看。”
床上的人寂然不動。
陸明峥結束了他短暫又艱難的一生,在死去那一刻,他感覺到肢體脫離身體時的劇痛,卻已經不在乎,腦子裡閃過的,隻有那個和他糾纏了十幾年的女人。
那一瞬間,他像是又回到了那座小山村,看到了連綿的群山,貧瘠的土地,一片又一片的樹林,和……山坡上那座破舊的守林人小屋。
他又再一次看到,聶一飛帶着人沖進來,把他和她從被子裡拖出來,不允許穿衣服,按着他們跪在圍觀的人群前,傷心欲絕的指責他搶了他的女人,指責她偷人。
在他的印象裡,她隻是一個嬌氣的小姑娘,不谙世事,不要說男人,就連幾個女知青也都不自覺的讓着她。
而那天,他第一次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她堅韌的一面。
面對大家的指責,她不認,她奮力的掙紮反抗,大聲的反駁,她說,是村裡一個孩子告訴她,聶一飛摔到山溝裡受了傷,她來看看他的傷勢。
她不承認和他通奸,可是,她解釋不了為什麼和他滾在炕上,更沒法解釋為什麼自己一絲不挂。
可是他知道,之後無數次的複盤,他知道是他強要了她,可她沒有指認他。
她被壓着剃去了半邊的頭發,她哭着,喊着,仍然不認。
他們被拖去遊鞋,她的身上,隻有挂在脖子上的兩隻破鞋,她羞憤欲死,可是她還在不斷的争辯,她沒有做壞事,那一切她無從解釋,可她就是不認,她不是一個壞女人。
足足三天,他們不給他們吃的,不給他們衣服,也不許他們休息,就那麼綁着,跪着,讓他們承認,他們是一對奸夫淫婦。
那樣無休無止的折磨下,她幾乎崩潰,那樣的羞辱,他一個大男人都無法承受,更何況是她?
他想護住她,卻無能為力,隻能先一步承認,是他強迫了她。
終于,在民兵的槍頂在他的頭上時,她顫抖着妥協了,被迫和他結了婚。
他們的婚姻,伴随着太多的謾罵和屈辱,她眼裡的光消失了,整天低着頭,不願意去看人。
他以為,隻要他去承擔生活的重擔,讓她遠離人群,他們就可以走下去。
可是,現實卻一次次把他們的努力擊潰,每次情況像要轉好,轉眼又再變成下一個苦難。
那樣的情況維持了一年,終于,他受不了了,悄悄的寫信向家裡求助,得到了一個入伍的名額。
害怕再次被人破壞,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隻留給她一句話:“我會回來的。”
他走了,他想上戰場,為他和她拼一個前程,他以為,隻有離開那裡,他們才能擺脫那段恥辱的經曆。
可是,他沒想到,那個時候,她的肚子裡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孩子帶給她的不是喜悅和希望,而是更深的絕望。
而他,也沒有像他原來希望的一樣,很快立功提幹,換她離開。
他一次次的被審查,功勞一次次的被抹去,就連進入突擊隊,都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艱辛。
用了足足六年時間,終于,他提幹了,他為她争取到了回城的機會,他的家裡答應幫她安排一份工作,條件是,必須去龍城。
她答應了。
剛回城的時候,她也确實有過一段輕松的日子,她進了紡織廠,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她還曾經很歡快的和他說,她要好好工作,給女兒最好的生活。
可是,那樣的輕松沒有維持多久,在他再一次有假回來的時候,發現她變的更加沉默。
他以為,是因為他總不在家,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隻能在一起的時候,加倍的對她好,可是她的笑容仍然在一點點的減少。
後來他知道,她的檔案轉到廠裡,不知道是什麼人洩露了那段不堪的往事,她仍然背負着那個污名,在被人嘲笑和排擠,甚至要忍受一些男職工猥瑣的目光和言語的挑逗。
于是,他休了一個長假,每天去接送她,盡力的待她好,他想讓别人知道,她是有人護着,有人疼的,或者情況就能好一點。
可是,似乎并沒有什麼作用,他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