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軍給李龍介紹客商，李龍自然要做東。他早早在團鳳樓裡把桌子訂好，先點幾個菜備着，剩下的等看來人的口味。

　　改開，分地，包産到戶，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了一定的提高，偶爾也能進館子了。現在國營食堂也慢慢在改革，一些新的菜品也推了出來，來這裡打牙祭的人也不少。

　　李龍在包廂門口等着，一會兒看下班時間快到了，陳紅軍帶着兩個男人走到了店裡。

　　李龍招呼着他們進了包廂，陳紅軍指着兩人給李龍介紹：

　　“李龍同志，來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都是大老闆，經常來咱們北疆收東西。不過因為咱們瑪縣這一塊有國營的在收，他們就在其他片區多一些。

　　這位賈天龍賈老闆，專門收購各種藥材，你明年可以采挖的貝母、黨參等東西，他那裡都收。這位是趙輝趙老闆，他專門收各種皮子，當然像一些鹿角裝飾品之類的，他也收。”

　　賈天龍三十五歲左右，個子一米七左右，臉上有兩團紅，身材勻稱，穿着合體的西裝，夾着黑色的公文包。李龍雖然還沒聽着對方說話，但感覺應該是甘州肅州一帶的人。

　　趙輝個子略矮，顯得年輕一些，戴着金絲眼鏡，有點文人的感覺，梳着三七分頭，沒帶包，臉上帶着微笑，這是儒商？

　　把兩個老闆介紹了，陳紅軍重點介紹了一下李龍：

　　“老賈，老趙，你們别看小李同志年紀不大，但他手裡的好東西可不少。光去年一年賣到我們收購站的貝母就有好幾噸！至于山裡的各種皮子他都拿出來過，馬鹿、狼就不說了，熊皮和猞猁皮都有過好幾張，本事可不小！”

　　一開始兩個人看着李龍的目光還略有審視，不過在聽陳紅軍一說李龍能弄到這麼多好東西的時候，那目光就不一樣了。

　　能拿出這麼多東西，手裡頭沒點實力是不可能的。這麼算起來，這個小同志李龍家底子肯定也不薄。

　　李龍明顯能感覺到這兩個人看向他的目光由審視變成了平視，至少是認可了自己作為合作者的地位。

　　李龍和兩個人握手問好，聽出來賈天龍果然是甘陝口音，趙輝則是川渝那邊的，現在川渝還沒分家，具體在哪兒，他聽不出來。

　　四個人坐下來，李龍便讓賈天龍和趙輝再點幾個菜，這兩位倒很客氣，讓李龍随意。

　　李龍原來點的有雞有魚，現在就點了紅燒肉、排骨等菜，然後又讓上兩個素菜，剩下的就是兩瓶酒。

　　既然請客，那不喝酒說不過去。

　　陳紅軍和賈天龍、趙輝也沒表示不喝，李龍便拿來玻璃杯子給三個人倒滿，然後給自己倒上。

　　這時候用的下班杯是五十克量，也就是一兩的杯子，第一杯肯定是倒滿的。現在的應酬，喝酒是必然的，如果豪放一點兒的還要劃拳。

　　今天在這裡算認識見面，肯定不會那麼放開，主要還是閑聊。

　　賈天龍性格很活躍，說的比較多，問的也比較多。主要還是問李龍山裡的藥材種類，各種藥材李龍能收到的數量等等。

　　讓李龍有些意外的是，賈天龍收購的藥材價格比陳紅軍他們收購站要高不少。

　　比如這個貝母，賈天龍說如果是一級品的話，他的收購價在六十塊錢左右。

　　這至少比國營的高十塊錢了。

　　想想李龍賣的幹貨有一噸，那差價就差不多一萬。

　　“那沒辦法啊。國營的肯定不比私人的，我們中間的流通環節比較多。”陳紅軍耐心的解釋，“不像老賈他收了直接就運到内地賣給藥廠，那省了不少環節了。”

　　貝母是基本盤，李龍問的多一些，黨參他也問，賈天龍也沒讓他失望，黨參的價格也很高，像那種李龍挖出來小孩胳膊粗的黨參，那都是要單獨拿着賣的。

　　“我知道天山裡寶貝多，你說的這樣的黨參如果量多量大的話，一根我拿到内地都能賣幾十塊，這玩意兒咋也有幾十年了，藥性很足。”賈天龍也有些意外，“今年……”

　　“目前雖然是黨參的采挖季，但說實話這兩年我隻是偶爾挖一下自用。”李龍說道，“賈老闆要需要的話，過些天我去山裡一趟，收一些回來。”

　　聽李龍說收，賈天龍和趙輝兩個眼神都變了變。

　　他們還以為李龍這裡是一手的，沒想到李龍也是中間商啊。

　　不過無所謂，有貨就行。

　　李龍端杯子敬了三個人，然後又逐一碰杯。

　　他雖然平時不怎麼喝酒，但身體素質在那裡放着，喝白酒也沒怎麼醉過。

　　酒一喝開，大家的話就多了起來，就連不怎麼說話的趙輝也不時問李龍幾句關于山裡皮子的問題。

　　李龍看出來這個趙輝主打的是做高檔皮毛。他問的都是熊皮、猞猁皮，甚至還想問虎皮的事情。

　　關于南山有北疆虎的事情，因為那張虎皮的出現，導緻許多行内人都知道了。

　　所以趙輝才問着——這些人隻知道虎皮是從北庭這邊流出去的，至于是北庭的哪個縣就不知道了。

　　李龍也隻是含胡着說他并沒有打到過，具體瑪縣的南山裡有沒有也不知道。

　　趙輝還說他也收普通的皮子，黃羊皮、馬鹿皮、狍鹿子皮都收，隻不過這些皮子的賺錢空間不大，不如那些珍貴的皮子價值高，操作空間大。

　　比方說一張雪豹皮子，他拿到手倒手賣的話，從中賺的錢比二十張黃羊皮還要多一些。

　　這道理李龍肯定懂，他笑着附和，但也說了實際情況，自己入山兩三年，才看到兩三張雪豹皮，但經手的黃羊皮沒五十也有三十了。

　　物以稀為貴嘛。

　　這邊說着皮子的事情，那邊陳紅軍插了一句：

　　“老賈，你不是喜歡玉石嘛，我給你說，小李這邊的玉石料子就不少，你們可以好好交流一下的。”

　　“咦？小李也喜歡玉石？”賈天龍剛和陳紅軍碰了一杯，這時候酒興挺高，轉頭看向李龍，“喜歡什麼樣的玉石？原石籽料還是玉雕？白玉還是碧玉？”

　　“我是收來玩的。你們都知道，瑪河裡碧玉比較多，南疆那邊羊脂玉比較多。”李龍拿起酒杯給每個人倒滿杯子，繼續說道：

　　“我在這邊找到過一些不帶蒼蠅屎的好碧玉，賣去過烏城玉雕廠，在那裡碰到過一個老雕工師傅，也碰到了一個南疆收玉的，我就籽料和雕件都買了一些。”

　　“嘿，老弟你玩的雜啊。”賈天龍笑着說道，“有空一定要過去看看你的收藏。瑪河碧玉量大，但想要找到那種沒黑點的好玉太少了。”

　　“少，不過還是有的。”李龍點點頭。

　　“李龍老弟，你家裡有啊？”賈天龍接着問道，“能不能看看？”

　　李龍有點為難。

　　他倒是收了幾塊，但沒打算賣啊，看賈天龍這架勢，對這種無黑點的碧玉還挺執着的。

　　他便說道：

　　“賈老闆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應該知道南邊的和田碧玉比瑪河碧玉在品質上都要強，至少大量方面是沒有黑點的。現在的青海料也差不多，聽說還有老毛子那邊的碧玉也不錯……”

　　“不錯個吊！”賈天龍很粗俗的搖了搖頭說，“眼下我看好的南邊的和田碧玉，那的确是好，但咱們插不進去，隻能買幾塊玩玩。青海料、俄料說實話不入流，咱哥們看不上。這瑪河碧玉行内人還是很看好的，就是不容易找到好料。”

　　那李龍就不好再拒絕了。

　　趙輝也說道：

　　“小李同志，說實話沒見你的時候，老陳對你是推崇有加，我們這次見到了，能看出來你的确有能力，這一般的小年輕這時候都比較張狂，有啥好東西早就露出來了。

　　我們都知道，常年在山裡打拼，那手頭肯定是有點東西的，你也讓咱們看看，咱們後面合作的時候也有個底子。”

　　李龍其實一直在藏拙，但眼下人家把話都點到面上了，他便也點點頭說道：

　　“也行，其實我手裡也有點東西還沒處理掉，有空的話請兩位老哥點評一下……”

　　“還有什麼空啊？現在就行。”幾個人喝了一瓶半白酒，放後世算一個人小半瓶，兩百克，不多不少。但在這個時候，這點酒真就不夠看。

　　所以幾個人雖然呼吸間有酒氣，但實際上都很清醒，其實也是借着酒意好說清醒的時候不好說的事情。

　　陳紅軍給李龍使了個眼色，李龍大緻明白，讓他盡情發揮。

　　這些都是商人，不見兔子不撒鷹，你要不拿出來足夠份量的東西，人家真就不一定看上看重你。

　　陳紅軍的介紹是一方面，主要的還是看實打實的東西。

　　既然如此，李龍便結賬，然後帶着幾個人往自己的大院子走。

　　因為距離不遠，又要喝酒，所以李龍沒開車。

　　賈天龍邊走邊吹着自己買了一輛二手的伏爾加汽車，挂在運輸公司。主要還是距離這裡太遠了，不然的話就開過來了。

　　趙輝也借着酒勁說自己打算弄一輛拉達，這車從老毛子那裡搞來的，現在就是挂靠公司還沒談好。

　　原本感覺很儒雅的趙輝喝了酒也說了粗話，罵那些可以挂靠的單位領導太狠，要錢要的太多，以為他們是肥羊好宰。

　　陳紅軍笑着說，你們三個人都有汽車，就我還騎自行車，看來還是不在體制内比較好。

　　“小李也有車？”賈天龍有些意外，“什麼車？卡車還是小汽車？”

　　“莫不是小四輪拖拉機？”旁邊的趙輝插了一句。

　　無怪他們輕視李龍，北疆這邊雖然土地遼闊，資源豐富，但在商業化程度上畢竟距離中樞太遠，還有些差距。

　　賈天龍和趙輝算是走南闖北，繁華的地方也見識過，對于北疆隻是看作資源地，并不是太重視。

　　普通人不好弄到汽車，弄到也不好搞成私人的。他們在南北疆收藥材收皮子，看到最多的也就是騎馬或者開拖拉機。

　　開汽車的沒有。

　　聽陳紅軍說李龍也有車，下意識就以為是那種傻大黑粗的東西。

　　“到了，你們見見就知道了。”陳紅軍看李龍家的大門到了，指了指說，“小兄弟能力不一般，你們走眼了！”

　　他作為體制内的人，賈天龍和趙輝肯定是重視的。

　　今天李龍表現也不錯，這兩個老闆也沒無視，但那種優越感還是有的。

　　李龍倒沒覺得有啥，這兩個啥态度他不是特别在意，隻要到時賣東西的時候别少給錢就行。

　　但陳紅軍給人介紹李龍，他可不想李龍被看低了，而且陳紅軍覺得李龍這個年紀就有現在這樣的成就，後面的前途怎麼看都比賈天龍和趙輝厲害。

　　至少賈天龍和趙輝在李龍這個年紀，肯定沒他這個成就。

　　所以他才會有意無意的擡高李龍的地位。

　　李龍過去推門。大白天大門關着但并沒有扣上，他推門進去，看着楊大姐正在院子裡逗弄着兩個孩子，看李龍進來剛準備說話，又看到後面有人跟進來，她急忙站了起來。

　　“喲，小李，這是你的……”

　　“這是我大姐。”李龍說道，“兩個是我的孩子。”

　　他又對楊大姐說：

　　“這兩位是賈老闆和趙老闆，這位陳站長你見過的……我們喝酒了，大姐，你把孩子抱屋裡去吧。”

　　“嘿！”賈天龍和趙輝兩個人愣了一下，都沒想到李龍家裡的孩子。

　　還是賈天龍反應快，在楊大姐一左一右抱起兩個孩子往屋裡走的時候，打開黑包從裡面抓出一沓錢來快步走到近前塞到了楊大姐胳膊那裡，嘴裡嚷着：

　　“這是我和老趙給孩子的見面禮……收着收着……”

　　賈天龍還不錯，手下注意位置，塞完錢後就後退到了李龍他們這裡。

　　人過來了，眼睛還一直盯着明明和昊昊兩個不放，那表情，那眼神，滿是羨慕。

　　“雙胞胎啊！小李你好福氣啊！”趙輝感歎一聲，“這次沒準備，老賈謝了。小李，下次我們補……”

　　他們兩個其實一進院都看到了院子裡停的小四輪拖拉機，和吉普車。

　　小四輪沒啥，雖然眼下能買得起的算少數，但幾千塊錢對他們來說真不算啥。

　　但這吉普車可就不是錢的問題了，他們兩個雖然能搞到拉達和伏爾加，但這綠色吉普車還真不好說能搞到。

　　再看李龍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楊大姐有點不知所措，那一沓錢怎麼看也有個上百了，李龍便擺擺手示意她進去吧，不用管。

　　以後和這兩位有的交道打呢，人家給面子，後面自己給點力就行。

　　“嘿，小李，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賈天龍等楊大姐把孩子抱進屋子後，表情才慢慢恢複正常，他給了不少的見面禮，這神情就鎮定許多，面子上拉回來了，他指着吉普車說道，“這東西可不是普通人能弄到的……難怪老陳對你這麼推崇！”

　　李龍轉身把大門關上，剛準備去打開東廂記給幾個人拿點東西看看，賈天龍突然看到了一件東西，眼神直直的就過去了。

　　這玩意兒放在角落裡，拖拉機和吉普車半擋着，賈天龍環視院子的時候還就從拖拉機和吉普車的空隙裡給看到了，看到就直直奔着過去了。

　　陳紅軍和趙輝兩個急忙跟了過去。

　　這就是何玉清和孟海給李龍搬過來的那塊兩三百公斤的瑪河碧玉籽料。他們兩個後面還真就帶人過來，給砌了個台子擺上了。

　　碧玉本身的模樣就像是一個雙手合什放在耳下側卧睡着的胖娃娃，十分的形象。

　　賈天龍快步走過去，半蹲在那塊碧玉跟前，摸着玉石，李龍感覺他連呼吸都變輕了。

　　陳紅軍退後兩步，小聲對李龍說道：

　　“别看老賈能掙錢，其實一直有個心病，就是沒孩子。結婚快十年了，看過好多醫生，檢查也做了不少，就是懷不上……你沒看剛才看到你雙胞胎的時候那眼神，嘿！”

　　李龍頓時就明白過來了，也難怪他一出手就是這麼大手筆，其實給兩個孩子一個人十塊錢見面禮就可以了，他掏這麼多算交淺言深，李龍原以為就是這作派，沒想到還有這個因素在裡面。

　　“小李，老哥求你件事。”賈天龍是仔仔細細的把這玉石摸了一遍後，站起來說道：

　　“你這塊玉石，賣給我吧。”

　　李龍愣了一下，下意識搖了搖頭。

　　這石頭是清水河村人的心意，人家還好心好意的給砌了個石台給擺起來，就這個角度，孟海他們擺弄了好久，給了最好的角度。

　　人家的心意在裡面呢，怎麼能随便就賣掉呢。

　　“五萬塊！”賈天龍面對李龍的時候，呼吸聲都變粗了，“小李，我給你說，我有感覺，我家能不能生孩子，就看這個玉石了……我很有誠意了……”

　　五萬塊啊！李龍賺了這兩三年了，剩下的現錢也就比這個多一些。

　　雖然這玉石很重，但按玉器廠給的價格，撐死也就值兩三萬吧。

　　賈天龍直接翻番，算是真的很有誠意了。

　　但李龍真不缺錢，他這個人吃軟不吃硬，這時候心裡想的是如果把這玉石賣了，下次孟海他們過來，沒看到玉石，問一句，自己怎麼回答？

　　不好說啊，總不能說我為了錢把那石頭給賣了？

　　賈天龍看李龍搖頭，以為他嫌錢不夠，心一橫，打算再給加個價，旁邊趙輝攔住了他：

　　“老賈，你先别沖動。就算你想買，現在也拉不走是不是？咱們今天喝了酒，說話在都不過心。等明天酒醒了再說怎麼樣？”

　　趙輝這麼一勸，賈天龍也不好再說什麼，按捺住心情，又聊起了其他。

　　李龍算松一口氣，又有些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