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已經成了官家的禾三房當然添置了很多下人,這些下人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家的主母與姑娘去做粗活,一個個搶着過來,很快就将老太太分派的任務給瓜分光了。
禾老太太今年已經拄了拐杖,這會兒就氣得連連搗着拐杖喝止,但是沒有人搭理她。
禾老太太自讨沒趣,卻更加氣的厲害了。
禾早走過來笑道:“奶,你看你,剛來咱家就這般急性子,我知道你是為了咱家好哩,這麼大的宅院要是不小心打理,的确就變得髒兮兮的了,但是,你看,咱家有這麼多人幫忙呢啊,你呀,就不操這心了,快進屋歇歇!
”
說着伸手去攙扶禾老太太,又揚聲叫自己現在身邊的丫頭:“四季,快去把廚房熬好的杏仁湯端過來,我奶最喜歡吃那個!
”
四季就忙忙應聲。
禾老爺子也歎氣:“你呀,就消停會兒吧!
”
禾老太太嘟嘟哝哝兩句,卻強不過禾早手上的力度,身不由己就跟着走。
仍很不滿。
她那張滿是褶子的臉,就沒有看東西順眼的時候。
禾老爺子看着她蹒跚的背影,慢慢歎口氣。
他與禾老太太的想法不一樣,完全沒有想要作威作福的感覺想法,相反卻總害怕自己成為三房的負擔,被人厭惡!
這大概是天下任何一個行将暮年的老人都會有的想法。
剛來那幾天,老爺子仍堅持凡事自己動手,但是,陳氏給他派了好幾個有經驗的小姑娘,小姑娘們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比之前在家裡要舒服多了。
其實之前禾三房就送到老宅兩個仆婦,專門照顧他與禾老太太起居,但到底也沒有現在方便,一大堆人等着伺候呢。
禾老爺子很快就習慣了。
隻是心裡頭總有些不自在,總想要回家。
這外頭再好,終歸不是自己的根啊!
但,臨走前,他有件事要與禾老三說。
這天,他便趁着禾早幾個出去,家裡沒人的情況下,叫來了禾老三,與他面對面坐在一起,算是促膝長談吧。
“老三啊,這兩年我心裡頭一直琢磨着件事,琢磨來琢磨去,心裡頭總有些不舒坦!
”
這種話……
禾老三吃了一驚,忙問:“爹,你琢磨啥哩,既然來了我家,就好好養着,啥事不要管,也不要存到心裡去!
”
禾老爺子苦笑了下:“其實,爹這心裡頭,一直在後悔啊……”在禾老三仍然不解的目光中,他吐出兩個字:“大寶……”
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不忍心再提這個名字似的,枯瘦的眼眶中也滾落出一行清淚:“當時我也是糊塗蒙了心,任由大寶這孩子自請出族,你這個當爹的軟弱我知道,奈何不了孩子,這孩子在你這房頭也像個外人,就任由他去給你大姐當了嗣子!
但是,現在年紀越發大了,考慮的角度也不一樣了,大寶一直在外頭,不是個事兒!
”
禾老三萬萬沒有想到禾老爺子竟然說的是這件事,不由驚訝的睜大眼睛,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要是說在大寶剛過繼出去的前兩年,他還仍心存幻想,想着有朝一日大寶能夠再認祖歸宗,但是時日久了,與禾早四寶幾個孩子處的感情越深,他也就不再像這件事了。
隻是想起來的時候,會讓人偷偷給這個長子塞點銀錢,或者是路上遇上了,叫上他去吃一頓飯。
給他點他愛吃的幾樣菜,與他談談心。
但是,大寶似是對他很排斥,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每次與他單獨相處,都沒有好臉色,還總是冷嘲熱諷,說自己沒有識金子的眼睛,得到了這樣的下場,也是千該萬該!
這樣次數久了,禾老三就不再叫他出去吃飯了,一開始,送去的銀子對方也收了,但是到了後來,那送去的銀子也都被退了回來。
竟是一種與親生父親斷絕關系的架勢。
禾老三心底是傷心的,但也知道自己越與對方接觸,對方也就越自暴自棄,所以盡量減少自己出現他面前的次數。
他萬萬沒有再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将這個兒子給盼回來。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個反應,禾老三是欣喜若狂的。
但是随即,他腦子中就閃現過家裡妻兒對這件事的反應,還有着重是禾早的反應。
他們,沒有一個人是歡迎大寶回家的。
禾老三臉上的笑容就又僵在了哪裡,半晌,露出了一個苦笑。
他看看仍然神情激動而顯得臉色潮紅的禾老爺子,想了想,小心說了一句:“爹,我大姐那裡你說過沒有?
”
禾老爺子就歎口氣,當着這個一向老實孝順的兒子面前,竟也說了實話;“這事我還沒跟她商量,但是,總歸是虧待不了她就是,大寶這幾年都是她養着的,這人都看在眼裡哩,大寶也不是忘恩負義的,看樣子也像是把她大姑當成了親娘!
我讓你認他回來,也是為了你大姐着想,大寶如今已經當她是親娘,但是你大姐家的那個雜貨鋪已經不賺錢了,你大姐夫那個人,是個扶不上牆的,大寶回來後,這後半輩子就也有了着落,有了你家這樣大得一片家業,還能養不活你大姐和芳芳嗎?
”
掏心窩的一番話,卻如同一盆涼水,将禾老三從頭澆到了腳。
禾老三怔怔的看着對方,神情呆呆的,好像魔怔了一樣。
禾老爺子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你也不要怕這一片家業都被大寶給拿去了,我仔細想過了,你家四寶七寶都是讀書的好料子,假以時日,一定能考出來個官!
這當了官,家裡的生意就不能再照料了,讓大寶接手剛剛好!
”
禾老三已經覺得心底一片冰涼,慢慢的問:“那春兒與早兒呢?
”
禾老爺子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春兒是大寶的親妹子,你還當他能虧待得了親妹子不成!
就是早兒,她有這掙錢的本事,但是,也終歸是要嫁出去的,不能算咱家的人,到時候給她陪嫁一筆銀子,讓她去夫家繼續做生意就中了,咋,你還怕會餓死她?
”
因為禾橘兒的事,他對禾早心裡,始終存着一個疙瘩。
這語氣也就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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